半个世纪以后,在城南的雅尔塔斯卡娅汽车站下车。
旅馆就在公交车站不远处,一栋临街的赫鲁晓夫楼的二楼。
所谓旅馆,不过是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四居室民居而已。除一间兼作厨房与起居室的客厅,其余三间全作客房,东侧临街的两间有三张双层床,另一间只有两张双层床。二十张铺位已将住满,俄罗斯人、蒙古人、韩国人,还有中国人——清晨起穿过珲春、穿过克拉斯基诺、穿过斯拉夫扬卡,穿过这座城,直到日暮时才赶到的我。
克拉斯基诺。
俄罗斯克拉斯基诺海关,简陋得几近寒酸。在浓密林叶遮蔽的贯穿国境线的泥土道路尽头,忽然一片开阔的草地,一方人工开辟的砂石广场,一柄孤独的旗杆,一面褪色的俄罗斯国旗,一栋没有窗的集装箱般的建筑,一切都淡漠得仿佛是俄国人的心存故意。
老旧黯淡的海关里,俄国关员尽皆面沉似水。结冰的水,即便投之以微笑,微笑也只是在冰面上弹跳而起,不会回馈以半丝半缕的涟漪。人们沉默地填写入境卡,沉默地接受护照查验。沙色头发与灰蓝色眼睛的女关员,仅以唇彩的鲜红表达她服务的热情,验明正身与真伪后,沉默地在签证页边缘盖上一枚蓝色的入境戳。
只有安检机传送带吱哑作响,尽头站着冷漠的俄国警察,牵着比他们自己更庞大与冷漠的警犬。我平静地站在他们面前,忐忑却在心里张牙舞爪。我怕极了正通过安检机的行李会变出些违禁品来陷害我,那样的话警犬一定冷漠地把我肢解。
偏偏盯着安检机屏幕的海关人员叫停了我,示意我开包检查。检查完毕的人们同情地看着我,我已经感觉到警犬沉重的喘息。
高瘦的检查关员反复比照屏幕与敞开的背包中物体的位置,确定的可疑物是我盛放胶卷的铅袋。铅袋无法清晰呈现内容物,我忙不迭地谄笑着请他检查,恨不能扯出胶片来自证清白。
有惊无险,我最终得以带着我的入境戳离开。
蓝色的入境戳,纹案是一辆款式老旧的蓝色客车。
斯拉夫扬卡。
斯拉夫海湾岸边的斯拉夫扬卡,下起了雨,灰黑色的雨云如硝烟一般飘散过来,我感觉有些慌张。
镇里长途车站候车厅外的空场上,聚拢着许多人。下午三点最后一辆由斯拉夫扬卡发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客车,却已不再有剩余的车票。
清晨在珲春汽车站,早早挤在售票窗口的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些犹豫不定。最早直达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客车要在十一点以后售票,下午发车。那样的话,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到达符拉迪沃斯托克将是深夜。攥着票款的男学生想在斯拉夫扬卡转车,然而女学生们决定还是再等等,她们不愿意麻烦。
他们的争执倒是替我做了决定,我不想深夜到达一座陌生的城市,甚至是在国内,我也希望能够在天黑以前住定,这样才让人安心。司机大而化之地告诉我,斯拉夫扬卡去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客车有很多,但是事实上,在被三个小时的时差将时间迅速拉至下午的斯拉夫扬卡,只有一辆车票早早售罄的客车。
又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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