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八月底,戴维举办的一系列晚宴中的一场。“看那束光,艾达。”——艾达正站在厨房里。那天晚上的那束光,颜色如同蜂蜜或是沙色马的鬃毛,温暖和煦,生气蓬勃。它流过窗外的树叶,洇润成片片斑斓的亮纹,最后慷慨地倾泻在台面上,而未被照到的部分,仍浸泡在夜幕的晦暗里。
戴维对她说:“告诉我是谁解释了光的颜色。”
“格拉斯曼。”她答道。
他接着问:“告诉我谁最早描述了折射。”
“斯内尔。”
“比斯内尔更早的。”
她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便把一只手支在身边的台子上,微微晃着身子。
“是伊本·赛赫勒,是那个天才伊本·赛赫勒。”戴维醉心于各种形式的光,醉心于回忆掌控光线的光学定律。那天他有点热伤风,时不时得停下来擤一把鼻涕,在每次呼气之间,用手比画着阐明更进一步的内容。他穿着他最舒适的那件衬衫,脚上是他很久之前在意大利买的一双皮凉鞋,脚趾伴随着他挑选的音乐(布伦德尔演奏的舒伯特)从凉鞋里伸出来又缩回去,膝盖在每个渐弱音处放松,又在每次长休止时收紧。蓝色的锅里是他正猛烈搅拌着的面糊;黑色的锅里,三只龙虾已经红透。在下锅前,他按摩过它们的背部——他告诉她这样可以让它们平静一些。“不过,它们当然还是会感到痛苦,”他说,“我很遗憾。”这时,他把龙虾盛出锅,用右手搞定了它们的钳,而左手继续搅拌着面糊。对这样的活计来说,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夏末时节,多彻斯特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老房子。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扇,窗户大开,也难求一丝微风。
这就是艾达·西贝柳斯喜爱着的父亲:沉醉在期待之中,计划和执行企盼已久的活动,为由他主持的晚宴做好准备。戴维选择性地参与社交活动,比起新交,更在意老友们的陪伴。有时他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粗鲁无礼,但偶尔当他决心办一次派对,他会相当严肃地担当起主持者的职责,一整个晚上,化身为马戏团领班、宴会主持人,或者市长。
那天就是一次这样的“偶尔”,戴维已经完全沉浸在宴会的准备工作之中。他是波士顿理工学院一个计算机科学实验室的主任,学校的简称是Bit,有时他正在兴头上,会叫成Byte。每年八月,他会请上一群同事,为每年新加入实验室的研究生们举行一个欢迎晚宴。艾达像了解自己的父亲一样了解他的这些同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对她来说如同父母一般—和戴维一起,他们养育了她,虽然他们自己未必意识到这一点。理论上讲,她上的是“家庭学校”,但实际上,她上的是“实验室学校”。她每天待在父亲实验室里的时间,就与
他和其他同事工作的时间一样长。到了晚上,他会挑出觉得讲得还不够的地方, 巩固一下她的学习。他教她法语,让她阅读文学作品,以黑格尔的辩证法为理
论框架讲述那些他觉得最重大的历史事件。她没有考试,只有一些即兴的口头提问,就像现在—他一边来回搅动着面糊一边布置给她的这样。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他问道,“是费曼图吗?”她应了一声,他便让她去把刚才讲的东西在厨房墙上的黑板上画出来,新粉笔在黑板上痛苦地挣扎出断断续续的痕迹。
他扭过头去看了看她画的图形,宣布她的结果正确。通常他就说这么多,如果他不说“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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