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曲子
四月底一个万里无云的安静傍晚,小嗅嗅上北方去看山坡上还没有融化的雪,感到走得已经够远了。
他沿着宁静的田野,听着也在从南方往北飞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已经走了一天。
一路走下来他轻松愉快,因为背囊差不多空了,心中无忧无虑。他喜欢这些树木、这种天气和他自己。明天和昨天都离得很远,只有现在,太阳在桦树间红艳艳地照着,空气凉爽。
正是在这样的傍晚应该吹一首曲子,小嗅嗅想。一首新曲子,其中一段歌唱期望,两段歌唱春天的忧伤,其余部分歌唱一个人独行的乐趣。
这首曲子他在帽子底下已经酝酿了好几天,只是还不大敢吹出来。必须等到有充分把握,到时只要嘴唇一凑到口琴上,所有的音符就马上归位,跳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万一过早放出来,它们会走错地方,成不了好曲子,甚至会全部失去,再也收不回来。曲子不好作,特别是作叫人又快活又忧伤的曲子。
但这个傍晚,小嗅嗅觉得他有把握作成这首曲子。它已经等在那里,几乎酝酿成熟了——它会成为他作过的曲子中最好的一首。
等他回到姆咪谷,他要坐在桥栏上吹它,姆咪特罗尔准会马上说:“这是首好曲子。的的确确是首好曲子。”
小嗅嗅停下来,觉得有点不自在。是的,姆咪特罗尔总是等着他,想着他。家里那个姆咪特罗尔崇拜他,总是对他说:“你当然应该感到自由自在。你当然应该出去走走。我很理解,你有时候需要独自一个。”
他老是由于失望而流露出忧郁眼光,毫无办法。
“唉,唉。”小嗅嗅对自己说着又走起来。
“唉,唉。这姆咪特罗尔感情丰富。但我现在不去想他。他是个很好的姆咪,但我现在不用想他。今晚我只想我的曲子,今晚还不是明天。”
过了一会儿,小嗅嗅终于把姆咪特罗尔完全忘记了。他东闻西嗅,要找一个好地方过夜。他听到林中不远处有淙淙的流水声,马上朝那声音走去。
太阳最后一道红光在桦树间消失。春夜慢慢地降临,渐渐地变蓝。整个树林变了样,白色的桦树干在蓝色的暮色中一棵接一棵地过去。
那是条很好的小溪。
它湍急地在去年落下的一堆堆叶子上流过,在残冰的窄缝中穿过,在绿色的青苔间急转直下,变成一道小瀑布,倾泻到下面的白沙水底上。它有时候发出尖细的蚊子嗡嗡声,有时候想要发出可怕的隆隆声,却一下子停住,带着一些融雪汩汩地流,咯咯笑它们。
小嗅嗅站在潮湿的青苔上倾听。我一定要把这小溪也作进我的曲子里,他想,我想可以把它放在副歌中。
瀑布附近一块小石头忽然松了落下去,使小溪的最高音提高了整整一个音阶。
“不坏,”小嗅嗅人迷地说,“正该这么写。这样来个突然变化。我还必须给这小溪专门谱一首曲子。”
他拿出他的旧平底锅,伸到瀑布那里装满了水,然后到枞树问找柴火。由于春雨,地上还是湿的,小嗅嗅爬了好一段路才在被风刮倒的荆棘丛下找到一些干树枝。他出来时什么东西忽然大叫一声,在他面前闪过,到枞树间不见了,一路上还在尖叫。
“对了,”小嗅嗅说,“到处都有林中的爬虫。它们老是那副紧张样子,真可笑。越小越神经过敏。”
他找到了一个干树桩和一些干树枝,在小溪边生起旺旺的火堆。小嗅嗅一向自己做晚饭。他尽量避免给别人做晚饭,也不想吃别人的晚饭。有那么多人吃饭时爱不停地讲话。他们要用椅子和桌子,有人还用餐巾。他听说有人每次吃饭要换衣服,但这也许是造谣。
小嗅嗅吃他的薄汤时有点心不在焉,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桦树旁的青苔。
曲子已经要到手了,很容易就能用尾巴抓住它。但可以等一等,它已经被团团围住,跑不掉了,还是先洗盘子.然后点起烟斗——等到篝火快灭,夜间的动物开始互相呼唤的时候,歌就到来了。
小嗅嗅正在小溪里洗平底锅,看见了那只小爬虫。它坐在远远一头的树根底下看着他。小爬虫的眼睛露出害怕但充满好奇的神色,看着小嗅嗅的一举一动。
一蓬头发下两只害羞的眼睛。就是那种从不受人注意的小人物的眼睛。
小嗅嗅装作没有看见它,把火弄旺,折下一些枞树枝铺在地上,坐在它们上面。他拿出烟斗,点着了,向夜空吐了几口烟,开始等他的春天曲子到来。
曲子没有到来。他只感到那只小爬虫的眼睛在死死盯住他,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充满佩服之意。他又开始感到不自在了。他拍拍爪子叫道:“嘘!走开!”
那小爬虫听了他的话,反而从树根底下钻出来——当然还是在小溪对岸——胆怯地说:“但愿我没有吓着你吧?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鼎鼎大名的小嗅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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