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生活，我眼前的生活。
在超市纷乱的大门口，爸爸让我跟他进去拎要买的东西。他说了很多要买的东西，我没记住。但是，我最不愿跟大人逛超市，他们总是买一些没用的东西，而且，会一下子买很多。大人们都有个癖好，用很多东西塞满生存的空间，误以为那就是富足。
我说：“我不想进超市，我在门口等着！”
爸爸说：“那你就等着！但不许走！要帮我拿东西！东西太多，我会拿不了的！”
我等着。大约四十分钟后，爸爸出现在门口。他终于出来了。我迎上去，看见他手里竟然只拎着五头蒜。
我差点要给爸爸磕头了。
“你用了一节课时间，只买了五头蒜？”
“常吃大蒜好，预防疾病。”
这世界上最要命的事，不是美国换了两届总统还找不到恐怖组织头目本·拉登，而是我妈妈出差，家中只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
爸爸和我对烹饪食物没有一点研究，只好装作对快餐非常热爱。爸爸在等妻子回来，我在等妈妈回来拯救我快要死去的胃。
但是，这还不算什么，让我担心的是，妈妈出差后，爸爸突然关心起我的命运了。过去，都是妈妈为我的将来操心。妈妈不在家的日子，爸爸突然要承担起妈妈暂时放弃的责任。
“我记得一个故事……”爸爸把筷子放下。他已经吃饱了，两眼盯着我。
对天发誓，我从没听过爸爸给我讲故事，从幼儿园开始，给我讲故事的就是阿姨和妈妈。我快十五了，爸爸要给我补上“讲故事”这一课。
我忍着。我想，爸爸的故事比我们俩面前的快餐好不了多少。
“……我们那时候，有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我打断爸爸，问他“四体不勤”是指什么。两只手不干活好理解，另外两肢就是指两条腿了，难道那个人连走道都不会吗？
“瘫子，一定是瘫子！你是指瘫子吗？”
我想让爸爸当人生教授，我当那个永远也不用毕业的学生。在他眼里，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休想在他的人生大学里拿到他签发的文凭。
爸爸中断故事，给我解释“四体不勤”。他解释得很细心，费了很多力气。因为，他的学识也有限。
我点了一下头。他刚要继续讲下去，我又问：“‘五谷不分’是怎么回事？哪五谷？这个人活着非要分清五谷才行吗？”
我这一问，爸爸就被剥掉了伪装。
他瞪着我说道：“你真的想听我讲这个故事吗？”
我不知道该把一个什么样的表情赠送给爸爸。 我对大人的故事有一种免疫力。
只要是大人在说事儿，我的身体就会分泌出一种具有抗药性的物质。
我想对你、对他（包括带女字旁的“她们”）说，故事有毒！这念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但是，我说不出来。我要是上来就对你说故事有毒，你会说我有病。那时候，你心里正在骂数学老师给你留了像蛆一样多的数学题。到你精疲力竭该人梦时，那些五颜六色的蛆，会从床的各个方向爬到你身上。先从你的脚心啃起，让你痒不是痒，疼不是疼。然后，你的内心开始绝望，让你对这个世界的憧憬，不超过五十步远。
我的倒霉数字是五。所以，在临近十五岁的时候，我很不安。不安的征兆是我心不在焉，不能专注地听老师讲课，拒收爸爸和妈妈说给我的所有……我觉得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无关，什么事情都值得怀疑，什么事情……都很糟！
妈妈出差还没回来。一天晚上，我进了卫生间，想痛快地排泄掉什么，包括坏心情。在这之前，我跟同学探讨了一下郁闷心情的排泄法，得出结论，最见效的就是卫生间排泄法。因为它不雅，所以摆不到桌面上。但是，我一抬头，竟然看见对着我脸的卫生间的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是爸爸女里女气的字体，写着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解释。爸爸竟然把教育我的工作做到卫生间里来了……我的心受到重创，我感觉小便失禁了。
妈妈打来电话，说明天傍晚就到家了。我和爸爸立即抖擞起精神，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尤其是厨房，那里现在简直就是个大号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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