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梅在月光下赤裸的身体好像就在我的眼前,细胖衣服上的鱼腥味飘到号子里,在七八双猫眼中隐隐约约。老大说,你躺到地上去。我知道,这时候就是要让我当小梅了。秋天的水泥地凉得像冰棍,我一躺下去就打喷嚏,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喷出的口水落到我的脸上。老大就让我改躺到稻草垫上,他跨在我身上,一边解我的扣子一边说,这是演出服?我说,是。“跳开放”的女孩自己缝的,其实就是一块布,在胸口系一个结,下摆都掩不住,一动就露到大腿根。
老大解我扣子的时候手很轻,到底是大学生,文雅。他摘掉了眼镜,眼睛半眯着,俯下身,脸对着我的脸,眼睛对着我的眼睛。但我知道他没在看我,他大概在看他想象中的小梅,或者看一个他喜欢但又永远不可能搞到手的女人。
我的衣服完全被解开了,胸口一片冰凉。
我说,她躺在稻场的地上,八月十五,月亮很亮,稻场上全是豆秸垛,她的身体一半在月光里,一半在阴影中,一半黑一半白,好像有人把她从中间锯开了,看上去很奇怪。我把她抱到有月光的地方。老大问,你抱得动她吗?我说抱不动。同号的七八个人窃窃地笑起来,他们怕值班的队长听见,笑起来就像一群老鼠在吃谷子。
老大没有笑,他等着我往下说。这个想法有时会
在这之前我说过两次了,他还要我说,他把我当成小梅,一边听我说,一边在我身上干我干过的事情(其实是细胖干的),他说这就像表演哑剧,他在学校的时候看过哑剧,他想参加学校的戏剧社,但人家不要他,他说这是一种歧视。歧视我知道,就是看不起。
他在我光身子上抚摸。抚摸的时候他不让我说话,他的手指细长,是凉的,他跟我们王榨的学智哥一样,虽然生在农村,但从来没干过活儿,家里把他当菩萨似的供着。他反复摸我的脸,我的身上全是骨头,但脸上却有肉。在家我从不干地里的活,所以肉细。他用手指在我脸上按,画圈,也可能是写英语。画够之后他就一上一下地摸我的脸和耳朵,他把我的嘴唇捏起来捻,好像那不是嘴唇而是面团,他还捻我的耳垂。看样子他喜欢肉乎乎的东西。
我已经知道他的习惯了,他的手一停,我马上开始说。我把小梅抱到月光底下,我没拽她的裙子,是裙子自己开的,她的奶坨子露出来,挺在我的面前,一点遮拦都没有,我伸手一摸,又软又凉,肉乎乎的,我又喜欢又心惊胆战。我一害怕就把手拿开,但一拿开又觉得手上空空的没着落,就又放上去。我一揉她,别的事情就全不管了。她就是特别好的一个光身子,我跪在她旁边,全身的血都变轻了,很快地从这边流到那边,又从那边流到这边。我用右手摸她,右手的惊颤一浪一浪传到左手,我又用左手摸她,左手的抖动也一浪一浪传到右手。 P6-7
一、野生的自己
写作《万物花开》,首先是想满足自己。到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变成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在头顶长出翅膀,在脚下长出高跷。横着生长,竖着也生长,像野草一样肆意。
原先我小说中的某种女人消失了,她们曾经古怪、神秘、歇斯底里、自怨自艾,也性感,也优雅,也魅惑,但现在她们不见了。阴雨天的窃窃私语,窗帘掩映的故事,尖叫、呻吟、呼喊,失神的目光,留到最后又剪掉的长发,她们生活在我的纸上,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吧?但她们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像出了一场太阳,水汽立马就干了。
干了的地上长出了油菜花,还有麦子、花生、黄豆、高粱、芝麻,还有各种草,还有狗、鸡、鸭子、牛、猪,当然还有人,一个名叫大头的男孩,他的脑袋里长了五个瘤子,他快死了,但他没有死,他一天又一天地活着。
但这个大头,却是我。我从房间来到地边,跟牛和南瓜厮混在一起,肌肤相亲,肝脏相连,我就这样成为了万物。那个杀猪的人、制造土铳的人、幻想长出翅膀的人,烂货、妖精,他们不是我又是谁呢?那些火光、那些鬼、那些西瓜、竹子和红薯,特别是,大头脑袋里的五个瘤子,它们必定是我。一个人的万物,就是这样生长出来的。
《万物花开》,到底是转型了还是没有转,我不准备回答这样的问题。类型和主义,我愿意让它们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让大头脑袋里的瘤子,轻轻跳过这些栅栏,来到繁茂生长着的青草中间。
二、天意
觉得是一种天意。
想种一棵树,但没有泥土。迟疑间,泥土自己却跑来了。它们翻着跟斗,千里迢迢,从湖北农村跑过来,它们变成一个叫作木珍的女人,在厨房里跟我讲故事。她大概是老天爷派来的吧。天说,有一个王榨,于是就有了一个王榨;天又说,王榨有一个大头,于是又有了一个大头。
我不知道怎样去写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怎样成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但我多想成为一个别人啊!一个人的一生是有限的。多一种人生是对我们的安慰,成为万物则是我们的妄想。就让我成为大头吧,我只当大头,不当别人。我坚信自己是大头,于是,我就成为了大头。
愿大头长久地活着,活在珍贵的人间。
三、万物的翅膀
二皮叔和大头做好了高跷和翅膀,他们在王榨的上空飞起来我又问:是谁干的小梅?瘤子说:是细胖。这时我觉得瘤子真是个好东西,它帮我认清事实,让我知道我是大头。了,当然这不是真的。但如果他们不飞,抓着了就会被罚款,私自杀一头猪要罚六千元,若给乡里的食品站杀却又要交一百八十元钱,这里面包括地税、定点宰杀费、工商管理费、个体管理费、服务设施费、动物检疫费、消毒费、防疫费、卫生费,国税二十四元还要自己另外交,这一切让人难以置信,但却是真的。我反复求证,这些数字就是真的。来自农村的亲戚说,罚六千块钱的条子还在我家,不过今年没有去年罚得紧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
一个人怎么能不长一双翅膀呢?人活在大地上,多少都是要长出翅膀的吧。大头的翅膀,长在他的瘤子里;二皮叔的翅膀,长在他的刀锋上;花痴的翅膀,长出了金黄的颜色。三躲的翅膀长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它们在暗中飞翔,以微光照耀她心中的黑夜。
愿万物都有翅膀。
2003年2月16日
十一岁。感到口渴,每天要暍一桶水。十二岁,去看病,没看出名堂。十三岁,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五个瘤子,最多只能活一年。十四岁,四处游荡。瘤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整天飞翔在王榨的上空。瘤子使我不上学,不干活。奶奶说,活不了多久了,去玩吧!瘤子既使我通向死亡,也使我通往自由。它是我的双刃刀。
《万物花开(精)》由林白著。
一个被当做女孩的少年,与他眼中颠倒繁盛的世界;
影响两代作家的经典小说;
茅盾文学奖提名·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中国女性文学奖·老舍文学奖·人民文学双年奖获得者林白——神灵握着她的手写下这部书。
男孩大头脑子里长了五颗瘤子,这让他看待周围一切事物的角度,都与其他人不同。在他口中,自己曾被当成女孩小梅,是全村男孩的性启蒙对象。奶奶认为大头活不了多久,让他随便去玩,大头也在全村开始了游历。在他眼中,他的亲人和邻居们,都以反常的方式热情又激烈地活着。同时,被医生认为只能活一年的他,却居然越活越久,而那个名叫小梅的女孩,其实早已死去……
《万物花开(精)》由林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