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很大度,接纳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管是因为父亲还是因为姥姥,除了那些崭新的小洋楼和小轿车扎眼地显现外,那份久违的感觉一直存在,而且存在得毫无理由。
我更怀念雪落的村庄,更喜欢下雨的村庄。
瓦楞上的雪意,在一个晴空后,顺着瓦檐滴滴答答,响出一个令人心痒的空间。由不得自己,会像儿时一样伸手去接那些水珠、会做着切割的动作,任手掌来回又来回。水珠溅落在脸上,眨眨眼,凉意穿过肌肤,就连额头都渗出一丝寒意。
我的样子像极了孩子。其实,在村庄面前,我就是孩子,长不大的孩子。只是走得远了点,有时忘记了及时回去看看。
那个黑不溜秋的茶壶,应该叫pia子,当地人的发音,我不知道怎样去写那个字。中华文化的璀璨,汉字的博大精深,显现在生活里。一样的炊具,叫法不一。
有些物件演变的过程中,其功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形状,犹如把旗袍改成连衣裙。
不知道灵魂是否变了,我想我的灵魂应该没有变,否则走得再远,一根丝线还是会拽着、扯着,拉长又收回。那分明是一根脐带,思想的存活,灵魂的呼吸,都在村庄。
我曾经很大胆,不怕死,因为几次煤烟中毒而侥幸存活,一直依赖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至理名言,所以死亡与我似乎毫不相干。
可是今天,我万分怕死,身体稍有不适,就跑医院看医生,唯恐猝死在某个暗夜。
究其原因,我也很茫然。于是,越来越喜欢村庄。人还没有老到要怀旧的年龄,却无端地怀念乡下的事物、村庄的一切,不是变老又是什么呢?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却又有棱有角有礼有节,细究,还是藕断丝连的。
藕断丝连得很精妙,乃至变得有些脆弱。那些与我毫无瓜葛的人的死亡,居然引起我的叹息。
清晨偶尔遇见送葬的车马,那挽歌哀乐徐徐,在喷着黑烟的客货车后,一串串纸钱撒在马路上。人立刻变得无比宽容,没有人指责不爱护环境乱丢乱扔。
我的眼圈会发红,为着陌生人,为着不相干的人。
如此面对死亡,我感到害怕,一万次地想象自己死后的样子,一样的仪式,一样的程序,一样亲人们的哀哭,一样被陌生人旁观,而后入土或是化作烟尘,飘飘荡荡在天地间。
如果那样的话,我还宁愿选择巴掌大的地方供灵魂安歇。不管有无轮回,美好愿景还是潜隐着的。
只是不知道,那些越来越荒芜的麦地,是否会被珍视。曾经相依为命的麦田,被抛弃,谁在疼痛?谁在不舍?谁在失去?
我很吝啬,不愿丢弃村庄,也不愿丢弃任何人,相反更贪恋一切。
大概,我就是与生俱来的乡下人,遇见那些啃着馍馍、提着一个大水瓶的人,我会鼻头发酸,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不管我相识与否,我都会心疼。他们在城市街头的出现,似乎不合常理,是卑微还是勇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回到村庄,回到家的待遇,那是至高无上的。那盘土炕,那个家中的所有生命体都属于他们。蓝天白云,碧水绿树,晨风鸟鸣,花花草草,天地间的精灵,由着他们挥霍。
还没到死亡的年龄,想到死,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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