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
自古婚姻大事,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子.滕文公下》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礼教也。偶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互赠信物者,有“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私订终身者,也只在娱人的文学作品中有所闻,却未见现实中的公开征婚,且要张榜出示,告白于世。王韬周游列国,见识过现代生活,且素喜嫖妓,但对于挑选终身伴侣的标准颇为严格:“娶一旧家女郎,容不必艳,而自有一种妩媚,不胜顾影白怜之态。性情须和婉,明慧柔顺而不妒,居家无急颜遽色。女红细巧,烹饪精洁,倘能作诗作字更佳。薄能饮酒,粗解音律。每值花晨月夕,啜茗相对,茶香入牖,炉篆萦帘,时与鬓影萧疏相间,是亦闺中之乐事,而人生之一快也。”此标准,说说而已。然民国前后,西风东渐,风气为之大开。
1900年夏,三十三岁的蔡元培丧偶后,提亲者不计其数。面对纷至沓来的媒人,他写下了一张征婚启事,贴在书房墙壁:“(一)女子须不缠足者;(二)须识字者;(三)男子不娶妾;(四)男死后,女可再嫁;(五)夫妇如不相和,可离婚。”其做法可谓离经叛道,混淆纲常。对女子提出要求的同时,自己也做出了“男子不娶妾”等等的承诺,为婚姻平等之具体化。“可再嫁”“可离婚”,更是对“三纲五常”思想的宣战。消息传开,一时间沸沸扬扬,但无一应征者。1921年1月,蔡元培的续弦夫人黄世振也病逝。蔡元培再续娶,此次提出的条件是:“(一)原有相当认识;(二)年龄略大;(三)熟谙英文而能为研究助手者。”违背礼教,即大逆不道,其行为有故作宣示之意,蔡先生是那个时代的先驱思想家,且为果敢行动之人。然这两则征婚广告,只张挂于壁而已。
1912年底,四十四岁的章太炎丧偶,众人为之提亲,问及择偶条件,对日:“人之娶妻当饭吃,我之娶妻当药用。两湖人甚佳,安徽人次之,最不适合者为北方女子,广东女子言语不通,如外国人,那是最不敢当的。”其还在北京《顺天时报》登载征婚广告,此举轰动全国。他对女方提出了三个条件:“一须文理通顺,能作短篇;二须大家闺秀;三须有服从性质,不染习气。”
1923年冬,冯玉祥的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其后,好友僚属劝其续娶,他遂接受好意。消息传出,仗冯玉祥位高权重,提亲者门限为穿。但冯本人一个都看不中,于是提出了择偶三条件,并由友人在报上做征婚广告:“不穿绫罗绸缎,只能穿粗布衣裳,吃粗茶淡饭;能纺纱织布,会自食其力;必须抚养前房子女。”此征婚广告一出,轰动效应可想而知。
名人尽情表演,平民百姓也不甘落后。民国初年《申报》有一首打油诗称:“无媒婚嫁始文明,奠雁牵羊礼早更。最爱万人齐着眼,看侬亲手挽郎行。”近代上海处处引领风气之先,男女平等思潮渐入人心。1931年7月6日的上海《民国日报》刊登了一则男青年的征婚启事:“我所希望于女子者,约有十项:一、要有清洁的嗜好和能力;二、要有概括的眼光以及学识;三、要有缜密而周到的心思;四、要有充量而素养的情感;五、要有治家的兴趣和能力;六、不要眼光势力;七、不要自我太强;八、不要太无意见;九、不要见人羞怯;十、不要态度虚浮。”
男人也罢,该报同日更有破天荒之举,竟刊登了一则启事,题为《一般女士征求如意郎君的标准》:“一、面貌俊秀,中段身材,望之若庄严,亲之甚和蔼;二、学不在博而在有专长;三、高尚的人格;四、风姿潇洒,身体壮健,精神饱满,服饰洁朴;五、对于女子的情爱,专而不滥,诚而不欺;六、经济有相当的独立;七、没有烟酒等不良嗜好;八、有创造的精神,有保守的能力。”
1931年9月16日《大公报》刊登过一则男性征婚启事:“余二十七岁,现中校职,世界主义之泛东方者。欲聘精通英文,具有姿色,富革命思想。长政治、外交,不尚虚荣,年在十七上、二十五下者为内助。有意者请函济南按察司街马子贞转刘海涛。”
这样的择偶条件,多是原则性的泛泛而谈,具有向上向善意愿,故今天的男女青年大致也能接受,标准未降,仅需次序调整。凸现经济第一而已。但其中还是有所区别的,比如《民国日报》男子的征婚条件之九“不要见人羞怯”,已没有多少人理解,何为羞怯?若在今日,这条定要改为“不要见人张扬”。两则男性征婚广告都对女子的学识、思想提出了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看法在此受到冲击。再则女子的征婚条件之八“有保守的能力”,本意为守业持家,生活规矩,但这个“保守”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似乎已非中性之词。
为迎合此般潮流,上海某书局还出版了速成版《求婚尺牍》。据说老板约某作者编一本男子向女子求婚的尺牍,要求信件写法多种多样,措辞各异,反映求婚者不同的思想与愿望,交稿时间越快越好。该作者接稿后,异想天开,以才女身份于报端写了一则征婚广告,伪娘骗得求婚信无数,半月时间收信五百余。经挑选分类、编号按语,十余万字的文稿交出版人,出版即畅销。当时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家也不失时机将这一现象写进了作品,1926年,平襟亚以网蛛生的笔名出版长篇小说《人海潮》,其中第三十二回里有一段描述:“过了几天,幼凤拟一段凤华绮丽的求婚小启,大致说‘有冯韵笙女士,随宦来沪,工诗擅画,毕业于某女校,今因父故无依,愿征一才貌兼优之少年,作终身伴侣’。自从这广告披露于新、申两大报之后,求婚的函件,像雪片一般。一星期内,积下一千七百多通。……函中形形色色,笑话百出。单是求婚人的身份,有拆字先生,洋行西崽,店倌伙计,以及洋场才子,小报记者,落魄文人,三教九流,不可方物。求婚函里的措辞,有委婉曲折,有大言不惭,有哀求苦恼,有肉麻不出,极光怪陆离所致。”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