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苦难的蝴蝶
因去年的一件事情,我认识了在“5·12”大地震中遇难的一对母女:三十岁的张莫会,七岁的女儿李雯佳。说起来,不幸总是和张莫会联系在一起,苦难总像藏在夏天草丛中的蝇蚊,赶都赶不走。
2007年9月15日,张莫会的丈夫,时任北川桃龙藏族乡副乡长、武装部部长的李顺富,出差到绵阳接花椒种子,准备把致富的希望带给桃龙乡的父老乡亲。命运并不眷顾你在为谁做什么,为谁操心什么,在回北川的途中,突遇车祸,年仅三十三岁的李顺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李顺富的事迹感染着北川16万羌汉群众,县委决定,一定要把李顺富的先进事迹挖掘出来,作为乡镇干部躬身基层、甘于奉献的典型。我是宣传部新闻办的宣传干事,也是《绵阳日报》的驻县记者,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9月的北川,虽然秋天丰收的气息包裹着整个山寨田野,但连绵的秋雨仍然衬托着一丝丝伤感。那段日子,我和广电局的记者,跋涉在桃龙的村道农舍,倾听淳朴的农民讲述李顺富平凡而感人的事迹。我们认真地记录着,真诚地感动着。
也就在这时,我认识了张莫会母女。张莫会是小坝乡政府的办公室干部,女儿李雯佳在小坝小学读一年级。采访张莫会是工作必需,也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那是个阴霾的秋日,我们终于找到了张莫会。一说起李顺富,张莫会的脸色马上阴郁起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滴落,打湿着地面,也打湿着每一个人的心。
张莫会最初给人的印象是柔弱,可能是因为中年丧夫的缘故,原本就瘦弱的她,据说在五天之内就瘦了整整十斤,整个人像一棵弱不禁风的柳树,一阵狂风、一池洪水就可以将她冲倒。她用最朴实的语言回忆与李顺富十年的感情交往,十年点点滴滴的平凡生活。叙述中,感伤与思念总是贯串其中,也在那时,我深刻体会到失去亲人的打击是何等巨大。
轮到采访李雯佳时,更难进行下去,一说起自己的爸爸,小雯佳就开始哭起来,声嘶力竭地要找回自己的爸爸。那撕心裂肺的叫喊撕裂着每个人的心,广播局的记者小张也泪流满面,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红肿的眼睛。后来,小张试着和小雯佳做朋友,带她到街上买零食,给她讲故事。小雯佳毕竟是小孩,等到心情好转之后,便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爸爸对自己的好。虽然采访是工作,但与张莫会母女接触之后,我仍然被她们柔弱身体里蕴藏的坚强所感动。
采写的材料得到了县委领导的首肯。北川开始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本土英雄的宣传攻势,省市电视台、报纸的记者蜂拥而至,开始报道李顺富的先进事迹,我也一次又一次带着他们前去桃龙,去找张莫会。时间的推移让张莫会的心情好了许多,也能够应付自如地回答记者的提问,配合他们的拍摄。张莫会说,宣传好自己丈夫的事迹,也许是对他最好的安慰和祭奠。除了报刊、电视台的宣传之外,北川还专程举办了李顺富先进事迹报告会。张莫会作为报告者之一上台做了朴实精彩的报告,台下的女人们也配合着张莫会,一次又一次痛哭失声。
报告会结束,宣传由高潮逐渐趋于平静,所有与张莫会接触的人,都默默地祝福她们母女俩平安幸福。没想到,一周之后,儿子放学回来,惊奇地跑来告诉我:“爸爸,我们班上又转来了一名学生。”中途转学,在儿子眼里的确很稀奇。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呢?”儿子答不上来,有些气馁地说:“我也不晓得,反正是个女生。同学说她爸爸死了。”对儿子这句话我有些不满意,把他拉到身边说:“墨墨,同学是个女生,爸爸又死了,干万不要欺负她。”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第二天,儿子回来,如释重负地告诉我:“爸爸,这个女生叫李雯佳,是小坝的。”原来是小雯佳,看来这个苦难的孩子是想离开伤心的小坝,到县城来平息心情。
第二天,我在单位说起这个事情,王建部长说:“县委领导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已经把张莫会调到县社保局上班来了。”哦,我反应过来,感到一种欣慰,为县委领导的开明和亲民,为张莫会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P22-24
冯翔的日志诗歌和散文让人深刻体味到人性的温暖,情怀真挚,热烈动人。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张颐武
对纯文学的“固守”,既是一个遥远的词,也是一个困难的事。但在冯翔身上,恰恰是这种孤独的“固守”,使他在浮闹喧哗的尘世中屹然挺立,以文字的方式践行着他的纯文学的理想,守望他人生与艺术的独特姿态。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 白烨
云朵在暮春里穿行
可以想象,我拿到《风居住的天堂》这本书时,心情应该是多么的虔诚。它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承载着一个羌族作家甜蜜和苦痛的心路,记录下一个已回归天堂的人灵魂深处的独白。天真烂漫的童年、纯真美好的少年;他的爱情、他的故乡、他眷恋的家园;他的爱,他的恨……那一字字用心雕砌出来的世界里,藏着一个羌山汉子坚强而细腻、豪迈而温和的铁血柔情。
我和弟弟冯翔是孪生兄弟,我们永远是一体的。在妈妈肚子里我们俩就是头碰头,脚挨脚,亲亲密密在一起。虽然现在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尘世,遥不可及,相遇相见只盼在梦里。但是,我们没有分离,永远不会分离。他那不死的灵魂在我身上,我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我能让他和我一道看这尘世间每一抹朝霞,每一缕夕阳。
望乡台是地震后在望得见北川老县城的山口依山势搭起来的一座瞭望台,人们站在这里,可以远远望着已成废墟的老县城,凭吊和祭奠逝去的亲人。“望乡台,望得见悲伤,望得见思念,却望不见故乡。”“其实,故乡早已死在我的血液里。骨髓的疼痛,惊醒每个初春的鸟鸣。望乡台,无非是北川人,堆砌伤痛堆积记忆的凉席。”《望乡台》里收录了冯翔在地震后的所有作品。痛彻心扉的失子之痛,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无限追忆,对亲人挚友的深深怀念,对家园破碎的凄然无语。
弟弟和我,是羌族的子民。
“龙来氐羌黄河头,征程漫漫几个秋。”在岁月历史长河中,我们这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迁徙到川西北高山峡谷地区。悠悠的羌笛,挺拔的碉楼,热情的沙朗,醇香的咂酒;群山逶迤,山峦叠嶂,云遮雾绕,美轮美奂……我们是“云朵上的民族”。碧蓝的天空,雄鹰展翅飞翔。《蓝鹰草》是冯翔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出的一本诗集。每一篇章,都是这个羌族少年把自己的心深深埋在诗歌里所写出来的。故乡总让他泪流满面,他在祖先和父辈流淌血汗的故乡成长。雪山融化,变成潺潺的溪流。故乡的小河清澈而透明,静静地在山涧里奔流。木叶鱼是家乡特有的鱼,弟弟和我小时候总会赤着脚,在小河里搬动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头,想把那下面藏着的木叶鱼抓起来,放进小瓶,拿回家养在石缸里。《木叶鱼》集子里收录着冯翔创作的中短篇小说,这些小说以写实的方式描绘着故乡的风土人情和羌族人原生态的生活场景。我们仿佛能在这里看见羌寨的袅袅炊烟,看见他们的爱恨缠绵。
“曾经的春逝,成为了永远的伤逝……”(冯翔《春逝》)
故乡北川埋葬在2008年的暮春里,无数的生命幻化成魂灵在北川那残垣断壁下深深哭泣。弟弟冯翔又在下一个暮春里,亲手把自己埋葬在曲山小学废墟旁倾斜的皂角树下。他用一个羌族血性文人自己的方式,实现了魂归故里的心愿。他的坟茔并不孤寂,因为他伴着爱子墨墨班上的43个小天使,伴着曲山小学的几百个孩子,伴着曾经的那么多同事和朋友,那么多至亲至爱的人……四月的柳絮不再飘飞,故乡的羌寨再也听不到“哒哒”马啼,在那个暮春,他成了永远的过客,不再是归人。故乡再美,他今生今世永远永远也回不去了……
“别再让泪沾湿衣襟
冬天,
正洒下晶莹的雪花
作为春天
我们相逢的祝语”……
这是十五年前,冯翔在《蓝鹰草》诗集的封底上写下的一首小诗。在这个不寻常的冬天,我依然用这首小诗来作为《风居住的天堂》的结语。在来年的春天,希望用这本书,来做我们相逢的祝语。
洁白的云朵,在暮春的天空里穿行……在这个离暮春不远的冬天里,我静静而又兴奋地期待着书的出版。感谢每一个为《风居住的天堂》出版付出努力和艰辛的人,谢谢你们!
2010年1月28日於成都
《风居住的天堂》收录作者冯翔生前创作的诗歌、随笔及中短篇小说数篇,多为对羌族生活的描写以及对故乡的怀念与歌颂。同时收录了地震之后作者写的一些悼文。冯翔是一位极其热爱生活的作家,也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人。他的爱子于汶川大地震当天不幸遇难,他在巨大的痛苦中度过了一年。2009年4月20日,冯翔带着对爱子的极度思念自杀,让所有的朋友和亲人悲痛不已。冯翔的哥哥冯飞在弟弟的电脑里找到冯翔遗留的文字,编辑出版,算是对冯翔最好的纪念。冯翔纤细而敏感,文如其人,最大的特点是平和宁静,细腻生动,情怀真挚,热烈动人,让人深刻体味到人性的温暖。这些文字承载着一个羌族作家甜蜜和苦痛的心路历程,记录了一个逝去的人灵魂深处的独白。冯翔以他对文学的坚守,保持了他独有的人生韵味与艺术姿态。
冯翔著的《风居住的天堂》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承载着一个羌族作家甜蜜和苦痛的心路,记录下一个已回归天堂的人灵魂深处的独白。天真烂漫的童年、纯真美好的少年;他的爱情、他的故乡、他眷恋的家园;他的爱,他的恨……那一字字用心雕砌出来的世界里,藏着一个羌山汉子坚强而细腻、豪迈而温和的铁血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