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再过印度河
玄奘坐在大青象的背上,与这支上千人的庞大队伍一起,徐徐前行。速度虽然不快,却很平稳。
同行的使臣和护卫们都极为兴奋,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出使,他们要去的是一个遥远又神秘的国家——大唐。
已经是第三天了,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迦湿弥罗。
突然,身后的道路上扬起漫天的烟尘,随即传来了密如急雨的马蹄声。
久经战阵的乌地多王根据声音判断,来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足有数百人!虽然人数上不及这支由各国使臣和护卫组成的东归队伍多,但毕竟都是轻骑兵,机动性强。因而他丝毫不敢怠慢,赶紧让自己的卫队摆开架势,护卫玄奘。
至于戒日王的使臣苏毗那,拘摩罗王的使臣摩格沙伽,以及其他十几个国家的使臣,也都各自命令手下的护卫拿出武器,准备战斗。
来的果然是一支三百人的强悍骑兵,不过,为首的三人却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法师——”一声呼喊令所有提起的心都放了下来。
“是尸罗逸多。”乌地多王终于呼出了一口长气。
玄奘心中纳闷,戒日王怎么又来了?他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正疑惑间,来人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三人果然是戒日王、拘摩罗王和跋咤王。
玄奘从象背上下来,合掌见礼。几个使臣也跟在后面各自向他们的大王行跪礼。
戒日王冲上前,拉住玄奘的手道:“自从与法师走后,弟子实在是思念殷切,以至彻夜未眠。知道法师携带着行李辎重行走不远,就决定轻车简从再送一程。正好拘摩罗王和跋咤王也都有此意,于是我们商议了一下,就率领这数百轻骑,赶了一天一夜,总算追上了法师。真是万幸啊!”
玄奘心中一阵感动,对三位国王道:“记得当年我初到印度时,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神秘又新奇。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有无数大德为我讲经说法,有无数同修伴我进入圣地,无论玄奘走到哪里,每一间藏经室的大门都会为我敞开。玄奘一介沙门,能与诸位结识一场,成为挚友,也是造化因缘。如今玄奘要走了,这一去相隔数万里,终生不得与诸位相见。但我会记住这份情义,终我一生,不会忘怀。”
说罢虔诚合十道:“祈盼诸位早悟正道,脱离轮回之苦。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众人一起念诵佛号。
三王又陪同玄奘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玄奘反复劝归才停了下来。戒日王最后拿出盖有红泥印记的细棉布国书交给玄奘,又增派了四名亲随大臣,命他们带着他写给沿途诸国国王的亲笔书信,提前送达玄奘所要经过的各个国家,请各国国王调发车马,接力递送,直至大唐国界。
交待完这一切,三王与玄奘洒泪而别。
告别戒日王之后,玄奘便与乌地王及各国使节团队继续北行,顺便礼拜圣迹。
一路上风景绝佳,阳光闪耀在森林和小径的上空,为大地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到处都是开着艳丽花朵的树木,羚羊和野鹿从他们身边跳过,孔雀和山猫随处可见,猴群在头顶的树梢间自在穿行,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上。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猛兽的咆哮,以及大象长长的吼声。
穿过森林、草原和山川,玄奘重新经历了来时的一些国家,再次瞻礼了三宝阶等佛教圣地。事隔多年,故地重游,自然又有了许多不同的体验。
到达毗罗那拏国都城时,玄奘意外遇到了老朋友师子光和师子月师兄弟,两位大德正在此地讲述《俱舍论》、《摄大乘论》及《唯识诀择论》,听说玄奘来了,立即出城迎接。
玄奘感谢师子光在曲女城法会上对自己的帮助,师子光笑道:“法师要谢我,就拿出点诚意来吧。这里的人虔信佛法,其中有不少信奉大乘瑜伽宗的。法师能否留下来一段时间,为他们讲授经论呢?”
听到这诚挚的邀请,玄奘心中甚是感动。曾经的对峙与分歧,如今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在两位大德的安排下,玄奘为毗罗那拏城的僧俗四众简单讲授了《瑜伽师地论》、《抉择》以及《对法论》。
法会进行得十分顺利,只是到了第三天才出了点儿状况。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婆罗门冲到了法台跟前,厉声质问:“你这个异乡来的魔鬼!为何要伙同尸罗逸多来诬陷清净的婆罗门?”
周围的人都骚动起来,这老婆罗门提到的显然是曲女城法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对那场法会记忆犹新,但是也有人并不知情。
玄奘淡然答道:“沙门没有诬陷你们,是你们中间有人做了不清净的事情。”
“被尸罗逸多从法会上赶走的五百婆罗门大多是清净的,包括我!”老婆罗门气愤地喊道,“我们没有纵火,没有刺杀他,他却说我们参与了这件事。玷污婆罗门的清白是要遭到诅咒的!”
一旁的苏毗那不高兴了:“婆罗门的清白是被你们自己玷污的,因为的确有人持刀刺向大王,而那个人确实是个婆罗门。”
老婆罗门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要插嘴?”
苏毗那腰板一挺:“我是尸罗逸多大王派遣的使节,跟随大乘天三藏法师一同前往遥远的大唐。”
“使节?”老婆罗门一脸讥诮,丝毫没将这个摩揭陀的官员放在眼里,“尸罗逸多偏重沙门而轻视婆罗门,无视天竺数千年来的传统,他会遭受天罚的!”
“我看要遭天罚的是你们吧?”苏毗那嘲笑道。
老婆罗门双目冒火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话小心一点儿,当心遭到诅咒。”
苏毗那满不在乎地摇头:“就算我是个凡夫俗子,你也没有理由对我发出诅咒,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们刺杀大王在先。”
“不,我有!”老婆罗门的眼睛就像烧得通红发亮的金属,“婆罗门有很多,是谁刺杀大王,就应当由谁来承担罪责!我和我的学生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也要遭到驱逐和诬蔑?”
“你觉得被驱逐是委屈了吗?”苏毗那一脸挑衅地看着他,“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和大乘天辩论吗?”
自从玄奘在曲女城法会上取得全胜,一辩成名后,印度各国的僧侣和居士都开始尊称他为“大乘天”,就如同尊称戒贤长老为“正法藏”一样。
“我才不会同这个异乡来的魔鬼辩论。”老婆罗门低声吼道,“我诅咒你!该死的异乡人!你会死在路上,等着瞧吧!”
苏毗那忍不住摇头,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出于慈悲,鄙人要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这么做。玄奘法师是个圣僧,他有无量的功德和福报,岂会死在你的诅咒之中?”
“我的诅咒对天人和诸神都是有效的!”老婆罗门恶狠狠地说道。
他的面色凄厉惨白,眼神幽冷似鬼,声音既沙哑又难听,带着一种可怕的寒意。
苏毗那一脸不屑地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玄奘伸手制止了。
“我很抱歉。”东土法师的黑瞳宛如深井,面对一脸恨意的老婆罗门,低低地说道,“对于尸罗逸多王的一些做法,玄奘也并不都赞成。然而此事究竟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收下你的诅咒。但是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老婆罗门明显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玄奘,这个东土僧人的目光就像他的语言一样,一点儿都不锐利,甚至可以说很柔和,却自有一股逼人的力量。
老婆罗门忍不住扭开了头,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嘟囔了几句,恨声走了。
玄奘神色如常地继续讲经,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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