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文库”丛书，由江苏省作家协会、中国书籍出版社共同策划出版，为“紫金山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合集，有国内知名作家苏童、叶兆言、范小青、黄蓓佳、毕飞宇、金曾豪等，也有诸多江苏文学新秀、新锐，展示了江苏文学的强劲活力。

“中国书籍文学馆·紫金文库”第一辑，十人十卷，异彩纷呈，展示了江苏文学低调内敛而又个性鲜明的强劲活力。

葛芳著的《六如偈(精)/紫金文库》是其中一册。

中国小说自有传统，寓言，史书，志怪，传奇，话本，自有菩提自有天地，自有一段段活泼泼的生气。葛芳小说里的生气稍有不同，来得静，像《红楼梦》像《金瓶梅》像田野风物，看不见生长，却觉得出一片欣欣向荣，这是天分是趣味是追求也是修炼。葛芳的小说应属才气小说，其行文津津有味，神采熠熠，又偏偏从平易处着手，娓娓道来。葛芳著的《六如偈(精)/紫金文库》笔下的人物在兜兜转转中分分合合，向我们展示了一幕幕生的局部活的局部。是鸳鸯蝴蝶也是世态人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不可捉摸的命运，巧妙地在书中隐藏一把宿命之刀。

猜猜我是谁

六如偈

去做最幸福的人

天色青青

听尺八去

伊索阿索

杂花生树

家里的光线十分黯淡，王大军躺在沙发上眼皮肿胀，已经入睡。小孩蹲在马桶上拉屎，哼哧哼哧。

宋云一只手腾空出来，斜插在口袋里。她穿着一件针织毛衣，风从毛衣的缝隙里挤进来，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像球一样蜷缩。

很快，由蜷缩而带来的紧张让她感到极不舒服。她改变了姿势，索性摊开手脚，挺起胸，内心竟涌起一种伤感的味道。

她看见街角闪现过一个男人的背影，陌生里带着熟悉。她揉揉眼，神经莫名其妙兴奋起来——她的前夫章成，迈着外八字，还是一副挺拔的模样，没变，一点都没变。她急匆匆跟上，他拐了个弯，手里好像还夹着根烟，三五牌，她熟悉的，他只抽三五，他说这是品质的坚持。那股烟味，若有似无，一路缭绕，窜到她鼻子底下，她毛衣遮蔽下的身体叹息了一声。一个眼花，章成的人影不见了。

旁边是个馄饨摊头，水汽雾气泼洒着。火苗吞得东倒西歪，有种恍惚不定的游离感。宋云知道摊主是外地来的小两口，夜里八九点钟模样，就来这里，一样一样摆放开来。那油渍渍的矮桌子和几张塑料圆凳，在昏暗街灯笼罩下，像乡下的三黄鸡，哆哆嗦嗦打着盹。

她还在想章成，他们好像一晃之间有八年没见了。这几年，她和王大军过日子，倒不是她要一刀切断与过去的联系，她只是太忙，生了个男孩，哺乳、抚育，王大军什么也没插手，一晃小孩子就上幼儿园了。

她也想起过章成，那是在和王大军做爱时，王大军一成不变的样子，让她很快倦怠了房事。她有些狐疑，自己原先的快活呢？和章成在一起水乳交融的快活呢？她冥思的神态并没有削弱王大军的热情，很快回过神来，有些羞愧，有些尴尬，于是，匆匆忙忙，配合王大军，但效果并不见佳。

什么时候，宋云手里多了碗馄饨，她并不知道，她神思恍惚，连自己坐在油渍渍的矮桌子边也没有意识。馄饨热乎乎的，其实她并不饿，晚饭刚吃过不久，但看着它们一只只眉清目秀的样子，忍不住拿起勺子吃了两口。

吃了几口，立起，要付钱，才想起出门根本没带钱。她有点窘，神色慌张，说回家取了马上送来。倒是那女孩子机灵，说：“阿姐，不要紧，一碗馄饨又算什么？”她叫她阿姐？而且顺溜得很，一点也不显干涩。宋云立定了，仔仔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孩：薄嘴唇，桃花眼，皮肤像刚才汤碗里漂浮着的葱花，荡漾着柔嫩诱人的气息。她穿着一件褐色短上衣，一弯腰，臀部紧靠着腰上的肉就露出来，宋云感觉到一股凉飕飕。

不管怎么样，这女孩和她老公靠十个手指头在辛苦挣钱，不像那些鸡，马路上一站，晃啊晃的，骗的都是些肮脏的钱。宋云微笑了，她是个坚持是非、原则性极强的人。

每天她都感觉天气闷，然后就发现生活中有些不正常。譬如说，下了楼梯，却疑心家里没上锁；王大军说好给她买个跑步机的，却忘得一干二净。她腹部在长肉，而且速度令人惊悚，穿起裙子的话，很是显山露水。她想，女人出去全无姿态，是很可悲的事。因此她把这件事郑重其事放到桌面上讲，从菜金里省出一千元钱，让王大军今晚就去把跑步机扛回家。他却忘了！吃完晚饭，他心安理得地看电视，不一会儿，轻微的呼噜声有韵律地飘出来，飘到厨房，她有些心寒。（P2-3）

中国小说自有传统，寓言、史书、志怪、传奇、话本，自有菩提自有天地，自有一段段活泼泼的生气。葛芳小说里的生气稍有不同，来得静，像《红楼梦》、像《金瓶梅》、像田野风物，看不见生长，却觉得出一片欣欣向荣，这是天分、是趣味、是追求，也是修炼。

小溪之水流入小河，小河汇入大河，大河入江，江水滔滔、静水深流。读葛芳的小说，深流的水里有太多故事。这故事劈头而来，绝尘而去，像流萤一样在夜空中飞舞，明灭闪烁，红尘男女的面目一层层浮现。没有结局，没有尘埃落定，有的只是片段、剪影，别的人，别的事，生活的一小段。人读完，心在半空中飘飘忽忽，这个感觉很奇妙也很奇怪。

葛芳叙事节制，常常三言两语打发了情节。笔下人物在兜兜转转中分分合合，向我们展示了一幕幕生的局部、活的局部。是鸳鸯蝴蝶，也是世态人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不可捉摸的命运，巧妙地在书中隐藏一把宿命之刀。

《听尺八去》如此开头：

宁晴踏进隐谷寺大殿时，发现青花布鞋的脚尖已经湿了。

《伊索阿索》如此开头：

简春华蹩出巷子时，正是阳光照得最不紧不慢的辰光。

然后，小说在清清淡淡的碎步中徐徐展开。葛芳重视人物的发展规律，不作戏剧化的色彩加工，整个文本显得自然舒缓。尊重生活进程中的动静喧嚣，没有任何细节带有夸张的舞台性集合，书中人物分外鲜明。

葛芳似乎醉心在一种精打细算的感觉里，无可自拔。

邓明欢天喜把车开到公园，月色溶溶，微风了了，他停歇好车子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返身抱住了小玉，要去亲她。(((南方有佳人》)

很淡，却有毛茸茸的东西触动人心。

葛芳的行文津津有味，神采奕奕，又偏偏从平易处着手，仿佛一段说来话长的闲话，仿佛一笔意味深长的自语，及至写到中间，甚至到最后，文本方才渐渐蕴藉，像云雾一样漫漶漂浮，莽莽苍苍，一点一滴尽收笔底。这是一种有才气的娓娓道来。葛芳的小说应属才气小说。才气者，天地之灵气也。负才气者以豪放为通尚，才气小说，行文意思难免取巧做作，葛芳锦心绣笔偏偏收拢住了，守得住浓淡，守得住枯荣。

我读《听尺八去》《天色青青》《迷雾》诸篇，真真觉得字字珠玑，字字繁花，清流如水却又清凉如骨。真真得了才华，得了人情物理，许多好句子，如《去做最幸福的人》里：“耿土元平时有点耳背，偏偏李桂芹这几句话滴水不漏淌进他耳朵里，听得他鼻子有点酸酸的。”又如《六如偈》里：“小道士在旁边沏茶，回转身来，发现曲未终，听评弹的两位像湖边的野鸭急急惶惶离了场，再看不见野鸭的头，只剩一圈圈涟漪向外四散。”不落色境却有色境，禅意上来了。

是为序。

2017年1月1日合肥，作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