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外就是一片繁茂的草地,傍晚的霞光笼罩着整个寂静的山谷,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革腥气和酒香气。
兴许是血液都忙着流向胃部帮助消化,她竟然觉得有点儿困了,打了个哈欠,席地而坐。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她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玫瑰色的天幕已切换成了丝绒般的靛蓝,星星像葡萄籽似的随意撒在天上。她揉了揉眼睛,看见程少颐年少英俊的脸。
那时他不过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就被安排来法国的分公司开辟疆土。
“啊……少颐,我刚才是睡着了吗?”她说着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枚酒酿圆子般甜蜜的酒窝。
程少颐只是点头,没说话,慢慢朝几步之遥的树下走去。
“少颐!”她突然偏头叫他。
“嗯?”程少颐这才惶慢回过头,一双漆黑的眼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你有多喜欢我?”
他没有回答。
她竟然一丁点也不觉得受到了打击,还自顾自陶醉地说下去:“你不要喜欢我,嗯……不对,我其实是想说,你不要太喜欢我。”
“嗯?”程少颐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她麻利地翻了个身,整个人托腮趴在草地上,执拗得像个小孩子,凝望着他,“反正,你会答应我吧?”
“嗯。”
当时的他,似乎的确是这样回应她的。
童岸梦醒的时候,窗外是巴黎的午夜。
她抬手看了看表,此刻是深夜十二点半。
童岸环视公寓一周,发现空无一人,程少颐果然还没有回来。
她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完,因为她实在是太害羞了。她怎么好意思直白地告诉他,她之所以说想他少喜欢她一点,是因为她认为.如果只是喜欢一点点的话,应该就能喜欢很长时间了吧?
她想他喜欢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
长长久久。
LOVe me little,10Ve me 10ng.
这是十九岁的童岸,未曾启齿的情话。
而如今,二十四岁的童岸好像终于实现了这个曾经的愿望。她依然和程少颐交往着,甚至在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收到了他送给她的礼物——
一把塞纳河右岸独栋公寓的钥匙。
她因此幸福得红了眼眶,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这么大的房子,我以后搞卫生该有多麻烦啊!”
程少颐又抿了抿唇。 童岸已默认这是专属于他的笑容,既然他笑了的话,她也就安心了。只花了不到一天的工夫,她就把波尔多合租公寓里的东西全搬到了位于巴黎的新公寓。
室友唐婉和她一样是波尔多第二大学的学生,不同的是,她学酿酒,唐婉学医。与唐婉这个温柔的名字截然相反,她的嘴巴简直和她用的手术刀一样锐利:“看你这副没出息的德行,是怕明天程大少爷变卦不成?”
童岸正吭哧吭哧地搬着一只瓦楞纸箱,听到她的话,停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憨憨地一笑:“的确有点怕……”
“那你还是快滚吧!”
“得令!”
童岸欢天喜地的背影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唐婉半倚着门,点了一支烟,喃喃道:“真是个傻妞。” 好在傻人有傻福,童岸和程少颐的恋情竟无惊无险地一路走到了第五年。如今的他们像所有老夫老妻一样熟稔亲密,甚至从不吵架。
得知童岸没有任何和男朋友吵架的经验后,她酒庄的同事们彻底震惊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就是……他不怎么爱说话,一般我自己发完牢骚,就算是吵完了。”
“这么幸福!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到时候要好好瞻仰一下这个神一般的男人!”
“结婚啊……”童岸为难地挠挠头,“我还没有考虑结婚啊!你们看,我还这么年轻,说不定,还有更好的青年才俊在未来等着我!”
一瞬间,同事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童岸傻笑了几声,赶紧找机会溜了。
程少颐没有跟她提过结婚的事,当然,更没有带她见过父母。
其他恋爱五年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愿望很小也很单纯,能守住现在的幸福,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程少颐回来的时候,童岸又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觉的姿势像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蜷缩成一团,原本好好盖在身上的薄毯也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了地上。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程少颐松领带的间隙顺手关掉了两盏灯,却不想童岸忽然睁开了眼:“啊,你回来了?”
程少颐不禁抬眼打量她,她今天穿的是上次他回国时找苏州老裁缝定做的真丝刺绣吊带裙。那匹布据说是老裁缝的珍藏,老师傅是看了他手机里童岸没事偷偷自拍的照片,才同意做给他的。
不过那老裁缝的眼光倒是犀利,童岸皮肤雪白,一袭泛着盈盈丝光的湖水绿缎裙衬得她格外娇憨动人。童岸众多的睡衣里,他最喜欢这件。 “少颐?”童岸又叫了他一声。
这回他微微挑起眉,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不等她再说话,已俯身吻住她的唇。迷迷糊糊间被吻住,童岸不由得瞪大了眼,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但他今晚少见的执着,一只手摁住她的肩,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固执地在她唇间辗转。
童岸又挣扎了几下,意识到反抗没戏,索性顺从地攀住了程少颐的脖子,热烈地迎合起来。
吻到动情处,程少颐似乎嗅到童岸身上淡淡的酒香,而后脑海中忽然闪现酒酒的脸——那双杏眼顾盼生辉,那个人撒娇般挽住他的手臂,脆生生地叫他:“哥。”
他倏地一下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合同要修改内容,我去书房一趟……你先去洗澡吧。”
“嗯,好吧。”
童岸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薄毯,放回沙发上,然后起身朝浴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你是不是又忘了吃晚饭?”
他没回答,那就是了。
童岸皱起眉:“那我去给你煮夜宵,不过家里只剩汤圆了,只能将就一下。”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程少颐整个人仰卧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挡住眼睛,明明不算强烈的光线,不知为何,他此刻却觉得十分刺眼。
童岸沉默了两秒,换上了轻快的语调:“好吧,是你自己不要的,待会儿饿了可不要反悔。”
说着,她快步走进了浴室,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程少颐这才想起自己没换衣服。虽然他加班到十二点,现在整个人再挪一步都觉得脚有千斤重,但向来自律的他还是逼迫自己起身将衣服换好,洗漱完毕。这才回卧室躺下。
他没有开灯,除开浴室隐约传来的水声外,黑暗中只余下他的呼吸声。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哪有什么没修改完的合同?他这种人,永远不可能把当天需要做完的工作拖到第二天。
他只是,想起了酒酒。
下午,他正在和远在北京的父亲视频通话,没想到被调成振动模式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
他没看,觉得应该是童岸打来的。今天是周五,是她例行从波尔多回来的日子。
但那通电话锲而不舍地响了好久,他的心弦似乎被隐隐拨动了一下,现在他确信,打电话的人一定不是童岸了。
因为童岸非常懂事,打给他的电话,但凡响过五声没有人接,她便会自觉挂断,乖乖等他忙完回过去。
他偏头,瞥了一眼手机,顷刻间,心底炸响一声f京雷。
那个一年没见过人的头像赫然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他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他把手机拿起来,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那个永远快乐的软糯声音:“哥,是我,酒酒!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跟你说哦,我现在人在里约热内卢的机场。我们这次的拍摄提前结束了,头儿说,给我放一个星期的假,免得我一年到头连家人的脸都不记得了。我想到你那边刚好葡萄熟了,就准备去叨扰你几天……”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