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菩提本无树
台上台下
农历二月十六,才是四英岭下人家的军坡节,但自打进入二月起,日子便洋溢着喜庆的氛围。早些日,就有大红海报贴出,邀请省琼剧院一团于十四、十六日两夜分别公演古装琼剧《秦香莲》和《秦香莲后传》,十五日剧团到崩岭探险观奇,休息一天。
连日来,这一方人家轰动了,戏迷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还真能看到崇拜多年盼望多年的省一级琼剧艺术家的表演。十三日上晌,就有顽童老妇抱出芦席破凳旧椅,铺摆到戏台前方,有的为占位霸席,居然动起了嘴角。外乡人不管沾亲带故,还是陌路过客,都巴眼看戏,闻名而来。因为这确是山里人难得饱尝眼福的日子。
十四日那晚,省琼剧团首场演出《秦香莲》,戏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到最后一幕“铡美案”了,“包拯”的表演果然名不虚传!他一个亮相,台下便是掌声一片;他一张口拉腔,就是一阵此起彼落的喝彩。扮演者吴振琼曾出访并饮誉东南亚诸国,是名噪全国的名角。行、踏、做、唱,惟妙惟肖,淋漓尽致……
次日一大早,剧团队员们兴致勃勃地直奔崩岭。
吴振琼昨夜演戏时抖力遒劲,稍感疲乏,仍然迷糊在床上。忽而,他听见戏台方向有人拉起二胡,响起笙筝。尔后,又有人咿咿呀呀、吼吼喝喝地唱起来,还是《秦香莲》最后一幕的板腔。哦,那一定是一群出名的戏迷!
听着听着,他翻身骨碌起床。谁也没有想到,他卸下包拯的朝装,洗去满脸油彩,竟是一个其貌不扬、瘦弱黝黑的小老头。他匆匆洗漱过,就好奇地向拉唱兼扬的地方走去,挤进戏迷的中间。就见一个五十左右年岁的戏迷正无所顾虑、喉管暴胀、声嘶力竭地吼唱:
陈士美你大燥暴,
乱闹公堂犯律条,
王府堂上刀对鞘,
开封府你罪难逃……
他听着,竟忍不住挤上去,说:“师傅,你唱的调反了!”
哦?戏迷们都刷地将目光转向他,却没有人认得他,那目光冷生生的,他不禁一怯。
正在卖力地吼喝的是戏迷们的头儿。早些年,这方凑起厚皮班剧团,他就是班主,是个老戏迷。听他说,他同吴振琼的师傅王黄文通过信,人家称他一声“兄台”,他就自傲自足起来。多年来军坡节期,请不到职业琼剧团,就都请他唱,听他的戏,敬他的神,烧他的香。近几年,他感到体力不济,精神不支,已决定打退堂鼓。不想昨夜,听到省琼剧团“包拯”一唱,瘾劲又提上来了。昨夜戏罢后,回到家想了一整夜,天只蒙蒙亮,就去凑集旧部拾档,想去请教省剧团的,无奈听说人家早奔崩岭遗迹而去。崩岭遗迹是地壳运动的产物,原来好实实的一条岭竟无端地裂开一道深深的痕口。60年代初,就有不少部队上山勘测地质,末了也不知结果就走了。多年来无人顾及,或许早长出凄凄荒草了,竟能值得剧团的队员们神魂颠倒,真是不可思议。于是他们便在现成的戏台上张罗起来。此刻,老戏迷听到有人竟说他唱的调反了,那无异于是说他不懂戏,而他又是戏迷们的头儿!就有人问:“你是哪来的?”
“我……”吴振琼不好说出自己的身份,笑说:“我是来看戏的。”
老戏迷大眼一瞪,鼓动戏迷们道:“一齐鼓掌,让这位优秀才哥唱唱吧。”
戏迷们起哄:“来一段,让我们饱饱戏瘾!”
“诸位过奖,诸位过奖。对琼戏,我也只仅知一二,既然大家都有兴趣,我就献丑了。”刚一启口,发现二胡乐调不正,便停下唱腔说:“不需拉腔,我就清唱吧——”说时冲着戏迷们一抱拳,唱道:
陈士美你不成汉,
杀妻灭子罪条重。
莫说你是驸马郎,
龙子龙孙一样办。
该法办的我法办,
该斩人的我斩人……
他运足功力,韵律圆成,专心不苟,浑然一体。他本以为唱罢,戏迷们会报以掌声,连声喝彩。然而,戏迷们却目瞪口呆地盯着老戏迷。(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