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空中飞翔
艺术家代达罗斯为了逃脱自己亲手建造的迷宫和麦诺斯国王的百般禁锢,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神术妙计:把千辛万苦搜集来的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羽毛拼成了许许多多、且长且实的羽毛,然后,就用麻线把中间捆住;再然后,就用蜡把末端封住……按照他的脑子里的那张可靠的图纸,做成了一副大体上还算满意的翅膀。翅膀做成之后,他自然是反复地试用了,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十分奏效。接下来,他便给自己的儿子伊卡洛斯也做了同样的一副,并把做好的翅膀仔细地缚在了伊卡洛斯的双肩上——这时候,代达罗斯的双手,明显有些发抖——准备,一起飞走,逃脱始终都在笼罩着他们的噩梦。
起飞之前,他一再嘱咐自己的儿子:千万要当心!必须在半空中飞翔!如果飞得太低了,翅膀就会碰到海浪,打湿了翅膀,变得非常滞重,最终栽到大海里去;如果飞得太高了,翅膀上的封蜡就会因为靠近太阳而熔化,甚至引燃……千万要当心!千万要当心!必须在半空中飞翔!必须在半空中飞翔!说完之后,代达罗斯便热烈地拥抱了一下像雏鸟一样信心有些不足的儿子,并给了儿子一个深沉的鼓励的吻。然后,就毅然决然地,一起飞上了万里苍穹。
刚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当他们终于飞到了萨玛岛上空的时候,伊卡洛斯便不由得骄傲起来,并且,被云空里的数不胜数的美景所惑,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慢慢地失去了控制,以致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就在这个时候,命运之神帕尔卡飞来了,可是,好心的帕尔卡迟到了一步,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不祥之神的一步一步挨近,伊卡洛斯的翅膀便已经完全地熔化、松动了,眨眼之间,他一下子栽进了大海里,掀起了一朵比最大的叹息还要大的浪花。漂在海面上的羽毛,零零散散,像极了挽歌。
这个从古罗马神话中迁徙来的故事,在我的脑子里安居乐业,由来已久了。陵谷变迁,这个故事在我的脑子里的地位,却始终没有变。
当的一声,再次敲在了我的心上。是的,它,确实是使我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中国的“中庸之道”和德国的“中派主义”。
《论语·雍也篇》里曾经这样说过:“中庸之为德矣,其至矣乎!”孔子的嫡孙即孔子的儿子孔鲤的儿子孔伋在其《子思子》中,南宋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朱熹在其《中庸章句》中,也都把孔子的这种“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道德观做了大肆渲染和宣扬。于是,“中庸”思想也便世世代代香火不断了。人们的脸上写着“中庸”,心里想着“中庸”,嘴上念着“中庸”,耳朵里灌满了“中庸”,就连骨头里和血液里也都刻着“中庸”、流着“中庸”。
至于出现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内部的“中派主义”,实际上,也是一种“中庸”,是“中庸”的翻版。它以德国理论家、活动家、第二国际领导人之一卡尔·考茨基为代表,主张要立于马克思主义左派和修正主义右派之间的“中派”立场上,要求左派放弃革命原则,从而使无产阶级利益服从于资产阶级利益,保持一种“大和平”和“大统一”……这样的“中立意识”和“中性反应”,自然还有很多。其根本点或集中点,也都无不在于做一个隐蔽的机会主义者,从而始终保持着“在半空中飞翔”的姿态。这,倒是颇有意思的。
细思……
哦,按照他们的逻辑,也只有在半空中飞翔,才是最最安全的。如果不是像伊卡洛斯那样突然失去了控制,偏离了方向的话,也的确算得上是“最最安全”的。这,也便在无形中给了世人这样的一种警示:忽上或忽下,过前或过后,偏左或偏右,太冷或太热……都是最最危险的。因此,在半空中飞翔,也便代表了一种时代性,甚至,代表了一种人类性。也就是说,时代本身就是“中速”“中间”“中和”“中规中矩”的。如果,你比时代走得快了,过于激进了,超前了,就会遭到众人的嫌弃,或冷落,或排挤,或诽谤,或打击,或追杀,最终落个悲惨的下场;如果你比时代走得慢了,就会遭到众人的鄙弃,或蔑弃,或唾弃,或遗弃,走着走着,就会走到万分窝囊的地步里去。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