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去推克里姆林宫的围墙了!”佐兰一边用小拳头拍打着掌心,一边若有所思地在桌子下踱着方步,“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戈兰一跃爬上长凳,坐稳后便开始习惯性地晃动两只穿着破靴子的小脚。他鼓鼻梁,低额头,长满络腮胡的脸上透着平静的自信。
“不是推,是砸烂,”他说道,“也不是围墙,而是腐烂的脑袋。”
“像腐烂的南瓜,像腐烂的南瓜!”佐兰一拳砸在桌腿上。
“砸烂它们。”
戈兰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伸手指向乌烟瘴气的货仓。所指之处看得见两个巨人,他们仿佛真的是按照这根小指头的命令,哼哧哼哧地从通红的炉子上抬下一口装满铅水的巨型熔锅,走向砂箱。他们光着大脚,每走一步整个货仓都在颤动。桌子上一个一人多高的空杯子在杯架上被震得叮当作响。
佐兰开始费力地往长凳上爬。戈兰继续晃着小腿儿,伸手拉了他一把。佐兰从凳子上又爬到了桌子上,站起身走到桌边停住,两只小手抓着短大衣的翻领,两只小眼睛紧盯着熔锅,浅褐色的头发随着炉中冒出的热气而拂动。
巨人们把熔锅抬到砂箱前,将铅水倒入箱中。铅水带着咝咝声涌向宽阔的流槽,扬起一股股青烟,从流槽出来后迅即四散为几十条白色的细流,汩汩地流向砂箱并滴落其间。巨人们穿着帆布围裙,大汗淋漓地倾倒着熔锅。
铅水向四处流淌着,渐渐消失在砂箱的土黄色中,不停地流淌,不停地四散开去。佐兰和戈兰在一边看着:一个紧张地站在桌子边沿上,另一个在凳子上晃动着两条小腿儿。巨人们手臂上强健的肌肉紧绷绷地鼓着,汗滴泛着光。袅袅青烟飘向货仓顶部的开口处。“这是在干大事……”佐兰想。“大地母亲载万物……”戈兰想起这句。
熔锅一直在慢慢地倾倒着,仿佛永远也倒不尽。佐兰的小眼睛湿润了,但他并没有眨眼,也没有拭去泪水。
终于,铅水倒完了。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两个巨人将熔锅放到了石地板上。
佐兰用小手掌揩了揩眼睛,戈兰拿出烟斗,抽起了烟。
“好样的,同志们!”佐兰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希望能盖过熔炉的噪声。
但是巨人们没有听见。他们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向角落走去,驱散了熔炉中冒出的青烟。他们端起大水桶开始牛饮,每人喝完三桶,脱下帆布围裙,穿上衣服,走到桌前。他们的身体挡住了熔炉,影子落在佐兰和戈兰的身上。
“好样的!”佐兰又说了一遍,小眼睛里透着满意。巨人们的身影竟然没能遮住他脸上的光彩。 戈兰抽着烟,爬上桌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佐兰边上。
巨人们一言不发地向两个小矮人伸出长满浅褐色老茧的大手。戈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卢布的纸币,不紧不慢地放到两个大手掌上。一个巨人立即将纸币攥在手中,然后塞到兜里。另一个则将纸币拿到近前,眯缝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这是好东西吗?”大嘴唇说道。
“好东西。”戈兰冷笑道,露出一副烟熏牙。
“这是目前最好的东西了,巨人同志!”佐兰鼓励他,“我们代表劳动的莫斯科感谢你!”
“我们还会找你们的。”戈兰吐出一口烟,说道。P1-3
弗拉基尔米·索罗金是当代俄罗斯作家中最具争议的一位,几乎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喜欢他的人把他的创作捧上天,认为他是真正的语言大师,是最后一位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不喜欢他的人则把他骂得一文不值,说他是俄罗斯文学的恶性肿瘤,是摧毁俄罗斯文化的卑鄙恶魔。究其原委,可以归结为索罗金创作的非传统性。他的作品内容荒诞怪异,形式新颖奇崛,语言风格杂糅,各种标新立异,各种离经叛道,不断挑战读者的阅读趣味和承受极限。这样一种非传统创作以习惯了传统文学的读者来看,自然是“满纸荒唐言”,难解其中味。但是从文学发展的视角来看,可能预示着新的文学样式和审美风格的诞生。尽管目前还很难说,索罗金的先锋艺术实验能否创造出俄罗斯文学的新经典,但是从文学求新求异的本质而言,索罗金做了非常成功的尝试。
摆在读者面前的这本《碲钉国》,正是这样一部挑战传统阅读极限的作品。该书二〇一三年十月出版之后,便获得了评论界的好评,相继斩获俄罗斯两个权威文学奖项,被评论家誉为索罗金的“绝对巅峰之作”。小说继承了索罗金创作的一贯风格,里面不乏读者熟悉的东西,但是我们认为,这部作品集索罗金创作内容与风格之大成,创造了两个乌托邦:一个是艺术形式的乌托邦,另一个是思想内容的乌托邦。
从艺术形式来说,这不是一部传统意义的小说。传统的小说是由丝丝入扣的情节和精巧编排的结构组成的浑然一体的作品,我们读完至少可以讲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梗概,好的读者还可以看出作者的叙事结构和技巧。但是看完《碲钉国》,我们无法告诉别人小说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因为小说根本就不是在讲一个故事,而是在讲一堆毫不相干的故事。全书五十章,每一章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章与章之间基本没有关联,唯一的纽带就是每章都会提到的碲钉。
除了碲钉外,全书另一个统一的要素就是时间。尽管作者没有明确指出具体的年份,我们大概可以推测出是在不远的将来,二十一世纪中叶。所以,《碲钉国》被俄罗斯评论界称作又一部索罗金式的人类预言。在这个未来的新世界里,俄罗斯分裂成10个不同体制的国家,其中有公社王国制的莫斯科国、开明君主制的梁赞国、白海共和国和远东共和国,还有巴什基尔共和国、鞑靼共和国、巴拉宾共和国,甚至斯大林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从巴拉宾共和国分离出去的阿尔泰碲钉共和国,其政权被法国冒险主义分子让·弗朗索瓦·特罗卡尔攫取,他在那里大肆生产最新式毒品——碲钉,然后将其输送到世界各地。而作为世界文明中心的欧洲,正在遭受伊斯兰极端主义教派萨拉菲圣战组织的围攻。巴黎和慕尼黑发生了瓦哈比(伊斯兰复古主义教派)革命,瑞典被塔利班轰炸,斯德哥尔摩成为穆斯林的天下,德国又一次分崩离析。圣殿骑士团在法国的废墟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家——朗格多克共和国,希望维护岌岌可危的基督教文明。
关于作品的溢美之词,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作为译者,我还想吐槽一下苦难的翻译历程。我承认自己接手这部作品的翻译有些冒失,在不了解索罗金以及没看过作品的情况下就签下了翻译合同,结果成就了我翻译史上耗时最长、累死脑细胞最多的宝贵经历。且不说各个章节在语言风格上差异巨大,恕我不能做到自由转换,有的章节里混杂着汉语、德语、法语,甚至还有变异的语言形式,有的章节引用帕斯捷尔纳克、叶赛宁、茨维塔耶娃等诗人的诗句并进行改编(第三十七章),有的章节甚至在讲什么至今都没完全弄清楚(比如第十八章)。最让人头疼的有三章,其中一章是用一句话写成的,在俄语中就是从句套从句,整整三页纸一逗到底(第三章);另外两章(第二十九、三十五章)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其中一章还用了各种变异的语言。幸亏我在网上找到了这本书的语音电子书,通过朗读者的断句搞定了翻译。如今通读一遍译文,竟然也有一丝小小的成就感。在此要感谢刘文飞老师的信任并提供这一难得的翻译机会,感谢张晓强先生对本书的审校,感谢本书责编王霆女士为本书出版付出的辛勤努力,感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让这部作品在中国面世,感谢读者能选择这么一部非传统的小说来刷新自己的阅读经验。
王宗琥
弗拉基米尔·索罗金著的《碲钉国》故事发生在二十一世纪中叶的欧洲和俄罗斯,在意识形态乌托邦、地缘政治乌托邦和技术乌托邦相继覆灭之后,欧亚大陆陷入了幸福而开明的新中世纪。此时的人类不再急于发展,而是试图通过“碲钉”这种高麻醉物质找到新的极乐世界,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碲钉国——新的乌托邦。小说由五十个互不相关的故事组成,由每一章都会出现的“碲钉”连接,仿佛一个“用碎布头拼接起来的花被罩”。
弗拉基米尔·索罗金著的《碲钉国》是一个由每个人的想象编织起来的复数的世界:五十个故事,上百个主人公,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乌托邦,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幸福。
小说以二十一世纪中期的欧洲为描写对象,描写人们为获得用特殊金属碲制成的钉子而展开的激烈争夺。在欧洲“新的中世纪”,在阿尔泰山区形成的新的“碲钉共和国”,人人趋之若鹜的“碲钉”成为一个核心意象,它既象征着人类文明的结晶,人们幸福和智慧的源泉,也是人们内心深处的崇拜和欲望的客体。正是这一形象的多重内涵和不确定所指,赋予了这部小说以广阔的阐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