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执虽在原著中著了名姓,但是整理本中的过于执和原本中的过于执已经是判若两人。整理者不仅把他作为一个必要的人物来处理,并且是作为一个艺术典型来创造的。他在剧里显然有反衬况钟的作用,但是并不是况钟是白,他就是黑,不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况钟的反面。要是这样,他就成了一个以没有独立的个性为特征的丑角,他的行事就是一些只是滑稽的笑剧了。不,无论剧本,无论导演和演员,都没有这样处理他。他是有自己的色调、自己的个性的。没有况钟,他也是这样;有了况钟,他的性格就表现得更强烈,因为况钟“侵犯”了他。
《被冤》一场,已经有很多人谈过。过于执的自负、自满,只管自己博得一个“英明果断”的能名,不管百姓死活;他的主观、武断,他的运用得十分便捷的逻辑推理,已经是有目共睹。这里只想谈谈演员朱国梁同志所创造的形象。我觉得他在人物的身份上掌握得十分准确。过于执是一个愚而自用的县官,但还不是一个渴血的酷吏,他跟以杀人作升官的本钱的大员——比如《老残游记》里的王太尊,是有所不同的。同时把他的年龄的特点也表现得很突出。他并不是少年得意,使气妄为,他很老大了;而他的老大跟他的无知和自满相结合,才更加可笑。不知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个过于执一出台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之“干”的印象,他的腰腿面目都很僵硬干枯,他的灵魂也是干的。这样的人没有一点人情,没有任何幽默感,他从无“内省”,没有什么人的声音能打动他。演员对于角色的精神状态是体会得很深的。
《疑鼠、踏勘》是一场独特的、稀有的、少见的戏。许多中国戏在结构上有这样一个特点:忙里偷闲,紧中有慢,越是紧张,越是从容;而这样,紧张就更向里收束,更是内在的,更深刻。比起追求表面激情,这是更高的艺术。《疑鼠、踏勘》就是这样的戏。这场戏紧接在《见都》之后,况钟和周忱斗了一场,这一场又要和过于执斗,然而幕一打开,戏简直就像是重新开始,把前面的事情好像完全放下不管了,后面的事也一点不老是惦记着。
在若有所思的,简直有点抒情意味的音乐声中,况钟等一行人走到尤葫芦家里。从况钟、过于执的扇子,皂隶的动作,非常真实而鲜明地渲染出一种空寂荒凉的气氛来,你简直闻得出满台呛人的尘土和霉气。这也暗示出事隔已久,时间会抹去当日的蛛丝马迹,让人觉得很难摸出头绪。同时从所有人(除了过于执)的十分谨慎而不免有点惴然的神态上,也使人充分地感觉出这是发生一件凶杀案的现场,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况钟绝不是一下子就探囊取物似的得出真相来的,不是的,他在案情的周围摸索了很久。他向总甲问了一些照例的问话,他仔细详察了大门、肉案、墙壁、床铺、地上的血迹……这些不是显出况钟的不够干练,而是显出了他的虚心、他的实事求是。这些细节不是多余的,而是增加了真实感,增加了深度。同时,从皂隶的精细认真,从审察肉案时门子用袖子给况钟拂去落在身上的尘土,可以看出况钟给予下属怎样的精神影响,他怎样受到身边人的爱戴,这些地方都十分令人感动,因而也更衬托出况钟人格的崇高。难得的是这些细节绝不是割断剧情的模拟生活的自然主义,不是喧宾夺主,而是江河不择细流,有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这是一场精致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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