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平谷风波
飞锋的视线从他身后移回来,与他对视微笑,细小的冰晶在他们的视线中缓缓地舞动,又很快轻轻地消失,偶尔有几粒小冰屑粘在发丝和睫毛上,闪烁着微弱的水光。
沈夺先笑起来,虽然依旧是嘲笑,但语气缓和不少道:“冷冷的,没什么意思,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飞锋低低地笑起来,目光投向远处,沈夺的目光随着他,两人一起看着那纷纷下落的柔白,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随着风势慢慢飘洒。片刻,飞锋才慢慢道:“这不是雪。”
沈夺微感讶异,扭头看他。飞锋伸出手去接那空中的小冰屑,冰屑细小如尘,颜色洁白,落到他手中便微微弹跳起来,很有些俏皮的意思。
飞锋举起手掌给沈夺看,对他微微一笑道:“这是小冰雹。”看沈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掌,不由又是一笑,声音放柔,道:“又叫霰,我在血衣派的时候,还听他们叫它冰丸。要在山峰的极高处,才会偶尔出现这样的霰雪。”
沈夺点点头,抬眼四面去看那景色,慢慢道:“原来不是雪。”
飞锋感慨道:“是啊,真正的大雪可美得多了。雪花要大,无边无际地飘下来,若是站在高处去看,便像这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去看沈夺的神色,见他眺望远方群峰,露出些微的向往神色,不由便道:“你若想看,将来……”
他说到“将来”二字,便是一怔,心中想道,他若仍是要执掌魔教,我必不能跟随,还有什么“将来”?这样一想,竟然不知要怎样说下去。
沈夺本是看着远方,听了他这半句话,竞微微笑起来,扭头看着飞锋,豪气道:“你果真喜欢这些东西,将来……我便把燕子褛搬到北方来,也没什么。”
他言语快慰,似乎没有意识到飞锋为何突然沉默,待到自己说到“将来”二字,才明白过来似的。他注目看着飞锋,唇边笑意依旧,眼神中却多了些审慎的意思。
飞锋没有说话,沈夺看着他,唇边笑意也慢慢消失,慢慢问道:“你听到我说的了,我要和你一起看雪,你怎么不高兴?”
冷风带着冰粒从二人中间穿过,却不复刚才的融洽,飞锋见他眼神幽暗,表情慢慢变冷,便知道他十分失望,可此时此刻,自己心中又何尝痛快?
他诚恳道:“你若执掌魔教,多行不义,就算我仍然把你……当朋友,又怎么高兴得起来?沈夺,如果你是个好人,该有……”
沈夺凤眸睁大,怒视他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失了武功,所以恨我,还想着……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声调极为寒冷,厉声道:“你跑来跟随我,又算什么?舍身饲虎吗?!”
飞锋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一定会触怒沈夺,不料他的怒气竟到这地步,声音冰冷锋利,带着滔天的杀意,说到“舍身饲虎”,简直一字一顿,愤怒之中,竟是难掩的伤心。
飞锋心中大震,再要解释,已经被沈夺一指点住穴位,全身麻木,不能动弹,脸上也僵硬起来,无法成言。
沈夺将他一推,推靠在崖壁上,自己在树干上站起身来,背对着飞锋站了片刻,似乎是在稳定情绪。
风渐渐大起来,飞锋全身冰冷,眼睛紧紧盯着沈夺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像是永远无法触及。
片刻,他才听沈夺淡淡开口,道:“十三。”
空中一声尖利的鹰啸,疾冲下来一只矫健的黑色大鹰,它扇动翅膀,悬停在二人上方三四丈处,便如一朵黑云。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崖上跃下,脚尖极为轻盈地在鹰背上一点,转变方向,又轻轻落在树干尽头。
树干被飞锋震断,剩下的部分并不长,此人无法下跪,便深深低着头,恭敬道:“属下参见主人。”
沈夺嗯了一声,吩咐道:“带我上去。”
十三答了一声“是”,俯身将沈夺负在背上,足尖在树干上一踏,已经飘然起身,在那大鹰背上又是一点,借力而上,须臾便消失在崖顶上。
飞锋在霰雪中坐着,心中先是惊疑,又变作悲伤,想道,这能驭鹰的水卫一唤即到,自然是早在崖项等候,沈夺之前没有让他现身,显然是想和自己一起看一会儿雪景,却不料他们再次谈僵。
他正想着,眼前却被阴影遮住,睁眼看时,只见一个身穿兽皮衣服的青年正冷冷地看过来,看那身形服饰,正是水卫十三。之前他和飞锋之间隔着沈夺,又深深低着头,飞锋看不到他的相貌,现在看去,竟是一副异族长相,鼻梁高耸,深深的眼窝之中,瞳色竞隐隐发蓝。
十三用蓝色的眼睛凌厉地看他一眼,伸手便提起他的衣领,顿足而起,再次借着鹰背的助力纵跃上了崖顶。
沈夺和阿十已经站在这里等着他们了。阿十的手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白布,见十三登上崖项,便走过来,在十三的帮助下将飞锋背到背上;十三便走到沈夺身边,负起沈夺。在这过程之中,二人一句话也没说,显然早就得到吩咐。
此时霰雪已经稠密起来,几丈之外的地形已经很难看清,十三一声呼哨,那只大鹰又盘旋过来,稳稳飞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十三和阿十便在这只大鹰的带领下,攀爬而下。
沈夺与十三先下去,阿十背着飞锋紧跟在后面,这样一来,飞锋便看不到沈夺,他心中焦急,想道,他误会我对他虚情假意,才如此震怒,偏偏又不让我解释,是以为我会花言巧语骗他吗?又想道,我虽然欣赏佩服他,终不能与他一路,早晚有反目的一天,如今因这样的误会,我和他便这样的愤怒难过,将来真正做了仇敌,只怕更是情义两难全。
他这样一想,情绪起伏,背后风门到心俞一线的经脉又突突跳起来,玄蜂的内力奔突不止,竞似要突破禁锢,再次冲窜出来。
飞锋心中一惊,连忙敛气凝神,将那股真气收归在两个穴位之间,再不敢去想沈夺,但是真气的奔突虽止,剧痛却开始蔓延,飞锋纵然咬牙忍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是出了一身冷汗。
四人从峭壁上下来,仍是大鹰领路,十三和阿十紧跟其后,一路纵高跃低,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山洞。
那大鹰停落在山洞口处一块避风的大石后面,它小幅度扑棱着双翅,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冰粒。
十三却不停步,负着沈夺走在前面,阿十随后跟上。山洞中十分昏暗,且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四人走了良久,飞锋只觉得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光线却慢慢亮起来,很快阿十跟着十三转过一个大弯,又穿过一道窄缝,眼前便豁然开朗,是一处方圆一里的平谷。
这平谷之中也霰雪纷飞,但因为地气颇暖,冰粒便稀疏多了,飞锋一眼便看到谷中靠着山壁的地方,开辟了三丈见方的一个小池塘,塘中赤红黏稠,竞似满是鲜血,山洞中所闻到的血腥之气,显然便是来自此处。
他只顾着看那血池,忽然又听到野兽的低声咆哮,才发现血池边上立着两根石柱,石柱上用黑沉沉的锁链拴着看管血池的两只野兽,竟是两只体形庞大的黑熊,它们的眼中闪着寒光,对着不速之客露出獠牙,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十三走在前面,对着两只黑熊低叱一声,黑熊竞立刻安静下来,十分驯顺地趴伏在地面上,犹如两只听话的猎狗。
十三和阿十脚下不停,一直走到平谷另一侧的几间石屋前,才将沈夺和飞锋放下。
沈夺似是心情极差,仍是不看飞锋,对十三道:“去看阿九。”
十三应了声是,举步便向一间石屋走去,阿十随后跟上。飞锋只好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子。
屋中生着炉子,十分温暖,阿九之前被阿十送到此处,此时躺在一张木床上,双目紧闭。
十三放低声音,道:“主人,九哥外伤虽重,但是已经抹了十哥的药,暂时没什么大碍。”
沈夺点了点头,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阿九,沉默不语。十三见他许久未动,迟疑着问道:“主人,属下这就将九哥唤醒?”
沈夺才回过神来似的,看了十三一眼,道:“让他休息吧。”然后他向飞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去看看他。”
十三应了,便向飞锋走过来。
飞锋在屋外时,只觉得冰寒刺骨,外界的冷意和体内阴寒的真气互为呼应,真气不断冲窜,令他全身疼痛。不料此时进到温暖的屋中,体内的真气反而更加难以压制,便如发了狂一般在他风门到心俞一线冲撞不休,飞锋几乎抗不住这痛意,只得靠在门边的墙上,咬牙忍耐。(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