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一生只写了一本书,即《第二次握手》。而对它从来不满意,一直在不停地重写改写,从手稿和“手抄本”时代即是如此,而这一版是我最满意的一稿。
张扬著的《第二次握手(终极版)》是作者的封笔之作,无论在思想内涵、故事结构、人物刻画和叙事描写、遣词用句等方面都更为用心,也表现了不凡的功力。
较之1979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版,经过数十年的积淀,增加了20多万字的再创作,把多年积累的思考和素材融入其中,并且,突破了当年创作的特定的历史环境,从叙事背景到人物塑造,都给予了充分的空间,涉及的事件和人物更接近历史真实。
相比200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作者在60多万字的基础上,不惜割爱,大量删减枝蔓篇幅,故事更紧凑,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更特别的是,在中国日益强大的今天,终极版更突出了科学的重大作用。
张扬著的《第二次握手(终极版)》是一部描写老一代科学家的爱情、生活和事业的抒情诗一样动人的心灵小说。它感动过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丁洁琼、苏冠兰、叶玉菡等爱国科学家的感人形象,展示了他们的奋斗精神、卓越优异、无私奉献和铮铮傲骨;它是中国当代著名的“三角恋爱”小说,却全景式地写到“抗战”和“二战”,描写了一位中国女物理学家参与研制美国第一批原子弹,对20世纪人类世界最惊心动魂的事件——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作了细致的描绘和公正的结论:恶有恶报。
1 深巷来客
一九五九年深秋的北京,金风萧瑟。浓绿苍翠的香山,在西风吹拂下变得赭红紫黛,斑斑驳驳。
一辆棕红色华沙牌小轿车行驶在郊区一条沥青公路上,从公主坟地带自西向东进入市区,经过西单路口和西长安街,在天安门广场转弯,从刚落成的人民大会堂前驶过,从彩绘一新的正阳门和箭楼西侧驶过,自北而南驶上前门大街。这里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各种商店栉比鳞次,霓虹灯闪闪烁烁。
华沙车逐渐放慢速度,朝东驶入一条小街,缓缓停在一处巷口。附近全是平房,灰砖灰瓦灰色地面,既冷落单调而又干净齐整。偶有自行车和行人从旁匆匆拂过。
小轿车后座门被推开,一个宽肩膀、高身材的中年男子钻出来。他捋捋灰白的长发,舒展双臂和腰肢,挺了挺胸脯,做了几下深呼吸。一位圆脸姑娘从副驾驶座钻出来,站到他面前盈盈笑道:“苏老师,到家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苏老师略微环顾四周,语含感慨,“转眼就是一年了!”
中年男子额头凸出,面目清癯,肌肤呈古铜色。他身着黑西服,打一条蔚蓝色丝质领带,外穿灰色风衣。他望着姑娘说:“小星星,到家里坐坐吧,妈妈一定很想你。”
“妈妈一定更想您!”
苏老师笑起来。
“您跟妈妈多说说话吧。”小星星仍然满面笑容,“我常来看妈妈,今天就不进屋了。”
司机从后备厢中搬出一大一小两口皮箱,大步跨进小巷,又踅回车前:“苏副所长,行李放到您家门口了。”
“谢谢,小赵。”
“哪天上班?我来接您。”
“过几天吧。咳,阔别一年,所里变化一定很大。”
“所里变化不大,”小赵的口气忽然变得怪怪的,“变化大的是咱们的金星姬同志。”
“什么意思,赵德根?”小星星警惕起来。
“阿弥陀佛,我哪敢有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变化?”
“‘女大十八变’嘛,总得有点变化。”
“我哪儿变了?”
“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我就只好如实禀报苏副所长,在他出国工作这一年中,他钟爱的女儿、学生兼助手小星星,在精神面貌方面或日感情生活领域已经发生了可喜的和天翻地覆的……”
姑娘一把掐住赵德根的耳朵。
小伙子嚎叫起来。
苏副所长微笑不语。
“快开车,”姑娘使劲捶打赵德根的肩膀:“长舌鬼!”
“遵命,遵命。”司机一面钻进汽车,一面朝中年男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再见,苏副所长。”
“苏老师,再见。”金星姬也回到副驾驶座上,朝车窗外招手:“代我向妈妈问好。”
小轿车缓缓开动,徐徐远去。
中年男子回头走人小巷。两侧的几栋门楼虽已石阶销磨,漆皮剥落,但还看得出从前的气派。他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一座寻常四合院呈现在眼前。院中铺砌青砖,栽着几株“西府海棠”——这是一种高约丈余的落叶小乔木,春季开淡红色花朵,秋天结紫红色果实。现在树叶虽已凋零殆尽,但圆滚滚、沉甸甸的海棠果依旧挂满枝头,有如一颗颗琥珀珠子。正房檐廊上,室内灯光使门窗玻璃上弥漫着苹果绿,也照映着窗下层层摆放的几十盆兰草。
无线电广播恰在此时透过门窗传出。一位女播音员正在报告首都新闻:“由中国医学科学院实验药物研究所副所长苏冠兰教授率领的中国医药专家组一行七人,结束在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工作后,今天下午乘飞机回到北京。”
苏冠兰正待敲门,这时停住手,侧耳倾听:“卫生部、外交部、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军事医学科学院有关负责同志以及越南民主共和国驻华使馆官员,前往机场迎接。”
屋里传出一声轻叹:“广播都报了,怎么还没到家呢?”
“到家了,到家了!”苏冠兰笑着叫道。房门没闩,一推就开了。他拎起搁在门外的两口皮箱跨进屋里并立刻回身带上房门,以免凉气尾随而入。(P1-3)
中国女物理学家与“曼哈顿工程”
1963年2月我去北京,在京期间住在一位长辈亲属家中。他是个化学家。我自少小即对科学充满兴趣,现在有机会与科学家零距离,科学成了两人之间的经常话题。一次谈到“曼哈顿工程”,他不经意道“当年一位中国女物理学家参加了‘曼哈顿工程’……”但他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我也不追问。我知道他于40年代中、后期以科学家和语言专家的身份在美国驻华大使馆工作过,这在后来是算作“政治历史问题”的。不过我一直猜想,是否正由于这段“政治历史”,使他得以知道一位中国女物理学家参加过“曼哈顿工程”的?
这次北京之行还使我意外听说了这位风度翩翩的化学家一段凄惘的爱情故事。
回到南方后,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我发现很多人喜爱它。以后漫长岁月中这部小说的篇幅、篇名乃至人物情节几经衍变,但那段发生在科学家之间的凄惘爱情和那位中国女物理学家参加“曼哈顿工程”的故事,不曾变化。
这部作品自1963至1970年多次重写,手稿均被人借走不知所踪。中国人曾遭逢过社会生活极不正常的漫长岁月。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本作品1970至1979年曾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全国,并因此于1975年1月导致我被捕入狱和内定死刑,罪名是“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1979年1月平反,7月这部作品以长篇小说形式和“第二次握手”书名正式出版。发行量很快达到430万册,至今居新时期以来我国当代长篇小说印数的首位。这以后的《第二次握手》没有“刑事”问题了,却出现另一个多年缠夹不清的问题——
1982年,《大众电影》杂志发表“一群留美中国学者的来信”,题为《电影(第二次握手)在美国放映引起哄堂大笑》。“留美中国学者”们宣称没有任何中国人参与过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作品中女主人公丁洁琼参加“曼哈顿工程”纯系无中生有云云。
此前,1980年第2期《新湘评论》徐运汉的文章《文章得失众心知》对《握手》有很多好评,但也认定中国人参加“曼哈顿工程”是“大胆的凭空想象”。
1986年,参加过新中国核武器理论设计的著名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在《光明日报》撰文谈《握手》,谓此书“浓墨重彩影响很大”,可是所写重大事件完全不符合史实,众所周知当年没有任何中国人参加“曼哈顿工程”,可是作者却虚构出这样一个女物理学家丁洁琼。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日本片山义郎译出《第二次握手》,但先后找了七位日本书商均拒绝出版,理由也是当年没有任何中国人参加过“曼哈顿工程”——这里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历史事实,而是“民族感情”。原子弹炸在广岛长崎,日本被迫无条件投降,特别是这原子弹的研制者之中还有他们最为蔑视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性——这成了很多日本人心目中的奇耻大辱。
韩国人则相反。《第二次握手》2006年版刚问世,他们立刻要求译成韩文出版。朝鲜半岛在历史上曾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所以,当韩国人从书中看到一个东方女子为民族复兴不远万里赴美留学,为“曼哈顿工程”作出贡献时感到振奋。
然而说来说去,最重要的终归是史实:当年到底有没有中国人参加“曼哈顿工程”?
《百科知识》1984年第2期《华裔美国人》(据托马斯·索维尔著《美国民族问题》,陈华编译)最早透露了这方面的信息:“一位华裔美国女物理学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参与研制美国第一枚原子弹。”
——与中国有一点沾边了。不过仍然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人,“美国女物理学家”。
又过了漫长时日,直到90年代中期,我才偶尔从海外中文期刊上明确得知了那位女物理学家的姓名、身份和她当年参加“曼哈顿工程”的来龙去脉,得知了她何以在长时期避而不谈那段史实,得知了她作为二十世纪最优秀的物理学家之一的杰出贡献,特别是得知了她30年代赴美留学,整个40年代直至50年代在美国工作期间一直持中国国籍——这一点非常关键。这就是说,她不是以“华裔美国女物理学家”即美国人的身份,而是以“中国留美女物理学家”或“中国女物理学家”即中国人的身份参加“曼哈顿工程”的。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这位优秀女物理学家当年参加“曼哈顿工程”的事迹已广为人知。我之所以直至本书2006年版(人文社版)才有可能让故事情节最大限度地贴近史实,韩国人在看到2006年版后才积极要求翻译出版,原因亦在于此。
因缘际会,我几乎是最早知道了一位中国女物理学家当年参加“曼哈顿工程”的史实,也最早把它写进了文学作品。
当年按照罗斯福与邱吉尔的协议,只有持美、英两国国籍者经过严格审查后才可参加“曼哈顿工程”,先后参加该“工程’’的总人数达53.9万人,其中科学家和工程师15万人,包括28个英国科学家。那位中国女物理学家的参与,是在特殊情况下发生的。她的文学形象便是丁洁琼。
因此,本书中周恩来总理关于“所有的中国科学家在整个战争期间都保持节操,忠于民族和国家。但是,他们之中直接参加过‘曼哈顿工程’,以这种方式为人类反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作出了卓越贡献的,只有丁洁琼教授一人”的说法,符合历史的真实。
也因此,本书中艾森豪威尔总统说的“哪怕只有一个丁洁琼,我们就不能说当年参加‘曼哈顿工程’的全都是美国人和英国人。哪怕只有一个丁洁琼,我们就不能忘记她身后那个伟大的民族”,符合历史的真实。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