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892年
我不记得我的母亲。她在生我的弟弟迪米特里时死去,那时我才一岁半。她是希腊公主亚历山德拉,国王乔治和王后奥尔加的女儿。她一出生就成为俄罗斯女大公。
1889年,才18岁的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当时的俄国保罗大公。后来证明了这是一桩幸福的婚姻,只可惜很短暂。在他们婚后第三年的年末,我的双亲到伊利斯科耶访问。那是属于我父亲的哥哥大公谢尔盖在郊外的财产。当时怀着第二个孩子并已经有七个月身孕的母亲却突然病重。
她的病出人意料,突如其来得连医生都没能及时请来为她治疗,而只能由村里年老的助产士来照料。当医生们终于到达的时候,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且永远都无法醒过来了。就这样她躺了六天,生下孩子后死去了。
21岁的她的死亡使家族陷入低迷,所有的俄国人都为她哀悼。当地的佃农聚集起来,用肩膀举起她的棺木,一直抬到约13公里外的火车站。那是一列送葬的队伍,但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场欢迎年轻新娘回家的游行,所到之处都铺满鲜花。
所有认识我母亲的人都非常喜欢她。从她所留下的照片中,我可以看到她是多么地美丽:五官小巧而精致;脸部的轮廓曲线几乎如同婴儿般柔和;眼睛很大,而又略带哀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特别温顺和迷人的气质。
我的弟弟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那么地小,那么地虚弱,因此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会活下来。母亲的病危使大家陷于一片悲伤和混乱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生。我的老英国保姆后来告诉我,当她跑进去询问我母亲的消息时,发现这个新生的孩子被随意地包在椅子上的几条毛毯里。直至我母亲去世后,人们才开始留意迪米特里。
那时候婴儿恒温箱是很罕见的东西。人们用棉絮包裹着他,然后放在一个用热水袋加热的摇篮里。谢尔盖伯父亲手用医生们处方的肉汤来给他洗澡。这个孩子开始有了力量并逐渐成长。
他和我被留在伊利斯科耶好几个月,直到人们断定他强壮到足以应付旅行。接着我们被带回到位于圣彼得堡的家,在那里有正在等候我们的父亲。
当然,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有意识的记忆之前,因此是由别人转述的。我记忆里的第一件事,要追溯到——我很肯定——我4岁时的某天,我站在一张黑色皮革的扶手椅上让人给我拍照。我还记得那件白色小连衣裙硬挺的褶子在我手臂上刮擦的感觉,也记得那些丝绸腰带嘎吱作响的声音。摄影师把我放在椅子上,我的头刚好和椅背一样高;我的双脚穿着饰有丝绒球的轻舞鞋,脚下踩着豹皮。
迪米特里和我还有父亲住在圣彼得堡的内华达河上的一座宫殿里。我们的宫殿呈巨大的长方形,没有显示明确的风格或时期。各式各样的屋群和侧翼相连并环绕着宽敞的内庭。二楼正面的窗户前是一览无遗的内华达河。河道宽阔,夏天的时候会布满船只。
我和迪米特里与保姆和侍从们住在二楼的一列房间里。这个育儿套间——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活动范围——是与宫殿的其他部分完全隔离开的。它自成一个小世界,一个由我们的英国保姆芙拉儿和她的助手利齐·格拉夫支配的世界。
保姆芙拉儿和利齐·格拉夫将她们自己国家的所有习惯都带到了俄国。她们根据自己的想法和原则管理着育儿室,并享有不仅是对我和我弟弟,还有对数不清的寝室侍女、男仆和助理护士等一批俄国随从的主权。
在我6岁之前我都几乎说不出一个俄语单词。近亲和家里所有人都对我们说英语。
父亲通常每天两次上楼来看望我们。他对我们的爱是深厚而沉溺的,而我们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从来不会向我们展现发自内心的温柔一面。他仅会在说早安或晚安的时候才拥抱我们。
我很敬爱他。我能够和他一起度过的每一刻都是快乐的,而若哪天由于某种原因不能见到他的话,我们都会非常失望。
当时他统领着皇家骑兵卫队。他在我印象中最清晰的形象就是穿着那个军团的礼服。那真的是一套非常华丽高贵的制服,全身雪白且镶有金边。镀金的头盔顶上覆盖着帝国双头鹰的图案。
父亲有着高挑瘦削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他的头很小,饱满的额头在两边鬓骨处微微收窄。对于一个如此魁梧的人来说,他的脚异常地小;他的手是那样的美丽而精致,在我后来认识的人当中都没有见过能与之相媲美的。
他的魅力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势,都有其非凡之处。没有谁在靠近他的时候会不被他吸引,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因为岁月没有使他的高雅变得黯淡,没能带走他的欢乐,也没能使他内心的善良有所减损。
有时候他的幽默会演变成荒诞而可爱的谎言,而且他会竭尽全力地圆谎。有一年的复活节,他动作敏捷地把一只普通的鸡蛋悄悄塞到我们的宠物兔身下,成功地让我们信以为我们驯养的兔子下了蛋。
圣诞节的时候,他会特别高兴。那天是我们一年之中的高潮。节前,人们会把树运来并摆放好。大接待厅的所有门都会关上;我们周围隐约感受到的节日准备活动在秘密地进行;这时,也只有在这时,这座宏伟宫殿在一整年里的沉闷的平静才会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开心又愉快的激动。P3-6
我所走过的路
1890年出生的我已经走过几十年的岁月了。我最初记忆里的景象是如此地遥远,和我现在从窗外看到的车水马龙和闪闪发光的高楼是如此地不同,相比之下,就像是来自中世纪的场景。
在我试着去回忆那段过去时,我深信,在日历表上是没有事实可言的,时间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我生命里早年的那些往事仅仅是一个童话而已。
我向世界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别人这么告诉我——是坐在一辆由三对白马拉着的金色马车里的。马车周围环绕着身穿绯红色制服的轻骑兵。就这样我被带到冬官去进行洗礼。我追随我的祖母即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妻子而被命名为玛丽亚;这也是我出生时的当朝者亚历山大三世的皇后即我的婶母兼教母的名字。
命运把我安排到一个如此奇妙而庄严的背景里,同时夺走了我接受正常教育的机会。孩童时期的我没有享受过任何真正的家庭生活,以至于我从未能够理解“家”的含义和其真正的价值。我是由陌生人照顾和抚养长大的,而即使不是如此,即使我的双亲都还在世并且依然是家族之首,我所受的教育也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严格遵循19世纪下半叶期间几乎在所有欧洲宫廷里盛行的标准和规条。
教育,在我的老师的眼中,与宗教和道德教养比起来是无关紧要的。在我漫长、沉闷的童年生活里,我总是被困在各种地方的四面围墙之中——至少在精神上是,而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他们故意让我对我出生时局势的重要性没有丝毫的了解。与周围事物的奢华宏伟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人们对待我的方式非常简单。
我也被要求以同样的态度去和别人交往,尤其是对待下属。人们教我谦和、仁慈的基督教美德,以及守秩序、有纪律和克己的公民道德。我必需表现得过分地谦卑、顺从。我被剥夺了所有的行动自由;我每一次意志或自主的表达都会被马上制止。这,毫无疑问,是为了在将来抗衡俄国贵族一直以来享有的,并已经证明会带来诸多危险的极端独立性。但它也反映了走向平庸和传统的时代趋势。人们向我展示皇室身份的危险性,但却从未教会我如何有效地承担那些某天会降临到我身上的责任。
这种教育的不足之处,以及因此在我和其他更有权力的人身上所造成的结果,将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故事中显现出来。在俄国,我们处在一个能够施加巨大影响力的地位。但不知何故,我们所受的教育却缩小了我们的权利,限制了我们的视野。我很快了解到我的位置所具有的一切细微的束缚和缺点,但几乎直到最后才意识到它其实给我提供了为祖国效力的巨大可能性。
我的学习不被重视,或者说被引导在一个非常肤浅的层面上。我经常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以至于我的老师和导师也频繁更换。而这种更替很少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几乎无一例外地,他们都是些没有个性的人,也没有能力赋予事实以生命力。
孩子是在和人的接触中学习的;而我和别人的接触很少。那里甚至没有一个藏书室,不能让我蜷缩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里,膝上放着一本书。箱子永远是锁着的,能看到的书也只会是没人碰过的装订好的数据资料。
为势所迫,皇族注定要保持一种超然的态度,而且尽管经常被人群所围绕,却一直过着孤独的生活。无疑地,我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弥补精神上的空虚。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度过那些我无需履行职责时的独处时间。在我被强行推到现实中时,与其说我准备好战斗了,不如说我更适合进修道院;我天生有一种自卑感,且常常被迫去奋力抵抗这种自卑。
尽管我所受的培养和教育中有这么多的缺馅,但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也有独一无二的、非常迷人的东西。它唤醒了那些因现代生活的需求而被丢弃的品质;它是守旧的、狭隘的;但它统治的整个时期充斥着一种极为真实而动人的父权精神。
由于长期地被迫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以及生活范围狭窄,所以我常常对外面的世界怀有很大的兴趣。在很小的时候,某种好奇的本能就已经警告着我,我们这些人所过的生活,和那些支配我们生活的规范,正以某种方式和生活本身在一起逐渐失衡而不可能延续。我可以感受到,在外面以及我们的周围,有一股不为我们所知的力量和趋势正在萌发。
尽管表面上我们的生活还很安稳,但不知怎地我知道形势并不乐观。大概在俄日战争的一年前,我记得我坐在育儿室里尝试扣好自己的靴子。万一爆发革命的话,我必须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从那时起的往后很多年,我潜意识地开始为某件事的发生做着准备,而当它真的发生时,我却仍然没有准备好。
我尽力去面对眼前的局面。现在一些全新的东西必须建立起来,但那里甚至没有一个废墟可以用来作为基地。此时个人的功绩必须代替旧的砥柱;我必须建立起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一些任何人都没有能力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
当我的资源耗尽的时候,我去工作。工作带我走进了我的事业,我凭着生手具有的活力全身心投入其中。但我渴望学习,我所遭受的一次次失望都没有浇灭我的热情。我的视野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展。我开始拥有自己的人生观。
终于,我对生活及其所有现象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而且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
在美国,我继续接受教育。我为所有我失去的人而悲痛,但我不能为自己受到的创伤和磨难而惋惜。他们教会了我很多宝贵的经验;我永远不会丢掉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东西。 然而,有一样东西,我从过去就拥有,并且无论是现在或将来都会比其他任何事物更为珍惜,就是我对祖国的热爱。这种热爱是由我的家族植入到我体内的。在他们的丰功伟绩乃至他们的失败里,一代又一代的罗曼诺夫家族的人都将俄国的利益和荣誉置于个人的考虑之上。俄国是他们灵魂和身体的一部分。对他们来说,被要求作出的牺牲从来都不会太大,而且他们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我祈求他们的精神能激励我直至生命的终结。
纽约
1930年
她,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孙女,在瑰丽宫殿里度过灰色童年;
她,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堂妹,遭遇宫廷内部谋杀和流放;
她,是被指定嫁给瑞典王子的女大公,拥有一段木偶式的失败婚姻;
她,是罗曼洛夫王朝家族成员,对十月革命的感受异于常人;
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护士,亲眼目睹了战火和硝烟;
她,是尘世间一介肉体凡身的女性,勇于追求自由、幸福和梦想。
玛丽亚·帕芙洛娃是罗曼洛夫王朝末期的公主,她的人生注定与普通人不一样。《公主回忆录》这本传记,是她在42岁时写下的,包括宫廷里的童年回忆、嫁给瑞典王子后的婚姻生活以及流亡等经历,还记录了宫廷内部的暗杀行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护士生涯以及十月革命的爆发等重大事件。玛丽亚优美的文笔记录下这些鲜为人知的活生生的故事,将会给广大历史爱好者、俄罗斯研究者及大众读者带来更加亲切和真实的阅读体验。
揭秘沙俄末代皇室的别样生活,展现欧洲王公贵族的另类人生。
一段传奇的末代公主悲剧,一部翔实的欧洲宫廷实录!
罗曼诺夫王朝败落、十月革命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亲历者的真实记录。
《公主回忆录》是罗曼洛夫王朝末期的公主玛丽亚·帕芙洛娃自己的回忆录,她优美的文笔记录下鲜为人知的宫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