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园林虽小,可是在那样小的空间所创造的清净之力是非常惊人的,几乎使任何高声谈笑的人都要突然失声不敢喧哗。
我们也不禁沉默起来,好像怕吵醒铺在地上的青石一样的心情。
茶室的人迎迓我们,进入一个小小玄关式的回廊等候,这时距离茶室还有一条花径,石块四边开着细碎微不可辨的花。朋友告诉我,他们进去准备茶和茶具,我们可以先在这里放松心情。他说:“你别小看了这茶室,通常盖一间好的茶室所花费的金钱和心血胜过一个大楼。
“为什么呢?”
“因为,盖茶室的木匠往往是最好的木匠,他对材料的挑选,和手工的精细都必须达到完美的地步,而且他必须是个艺术家,对整体的美有好的认识。以茶室来说,所有的色彩和设计都不应该重复,如果有一盆真花,就不能有花的画;如果用黑釉的杯子,就不能放在黑色的漆盘上;甚至做每根柱子都不能使它单调,要利用视觉的诱引,使人沉静而不失乐趣;或者一个花瓶摆着也是学问,通常不应该摆在中央,使对等空间失去变化……
正说的时候有人来请去喝茶,我们步过花径到了真正的茶室房门约五尺,屋檐处有一架子,所有正常高度的成人都要低头弯腰而人室,以对茶道表示恭敬。那屋外的架子是给客人放下所摘的东西,如皮包、雨伞、相机之类,据说往昔是给武士解剑放置之处;在传统上,茶室是和平之地,是放松歇息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应放下,西方人叫它“空之居”“幻想之居”是颇有道理。
茶室里除了地上的炉子,炉上的铁壶,一支夹炭的火钳,一幅简单的东洋画,一瓶弯折奇逸的插花外,空无一物。而屋子里的干净,好像主人在三分钟前连扫了十遍一样,简直找不到一粒灰——初到东京的人难以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大城能维持干净,如果看到这间茶室就马上明了,爱干净几乎是成为一个日本人最基本的条件。而日本传统似乎也偏向视觉美的讲求,像插花、能剧、园林,甚至文学到日本料理几乎全讲究精确的视觉美,所以也只好干净了。
茶娘把开水倒人一个灰白色的粗糙大碗里,用一根棒子搅拌,碗里浮起了春天里松针一样翠的绿色来,上面则浮着细细的泡沫,等到温度宜于人口时她才端给我们。朋友说,这就是“抹茶”了,喝时要两手捧碗,端坐庄严,心情要如在庙里烧香,是严肃的,也是放松的。和中国茶不同的是,它一次要喝一大口,然后向泡茶的人赞美。
我饮了一口,细细地用味蕾品着抹茶,发现这神奇的翠绿汁液苦而清凉,有若薄荷,似有令人清冽的力量,和中国茶之芳香有劲大为不同。
“饮抹茶,一屋不能超过四个人,否则就不清净。”朋友说,“过去,茶道订下的规矩有上百种,如何倒茶、如何插花、如何拿勺子、拿茶箱、茶碗都有规定,不是专业的人是搞不清楚的,因此在京都有‘抹茶大学’专门训练茶道人才,训练出来的人几乎都是艺术家了。”我听了有些吃惊,光是泡这种茶就有大学训练,要算是天下奇闻了。
日本人都知道,“抹茶”是中国的东西,在唐朝时候传进日本,在唐朝以前我们的祖先喝茶就是这种搅拌式的“抹茶”,而且用的是大碗,直到元朝蒙古人人侵后才放弃这种方式,反倒在日本被保存了下来。如今日本茶道的方法基本上来自中国,只是因时日既久成为日本传统,完全转变为日本文化的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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