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在《盛唐之音》开篇就写下一个小标题:“边塞、江山、青春、李白”。用这四个关键词来概括中国古代最为灿烂夺目的盛唐特征,似乎再恰当不过。与许多人一样,他一眼就看见了唐朝气象万千的诗歌。它们像天边的霞光一样,金光万道,一泻万里,耀眼而辉煌,几乎遮蔽了其他艺术。云端上,站着那个长剑执手、纵情高歌、酒兴极致的诗人李白。
人们都说,唐朝流淌着一股强烈的意气。那股意气就挥霍在李白身上。似乎整个初唐的理想、抱负,盛唐的豪情、才华都天赋般地浇铸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只要脱口而出,便是灿烂诗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唐玄宗读到李白的诗时,惊呼天下竟然有这样通脱的天才诗人。在李白上殿时,他忘了自己的皇帝身份,赶紧从龙椅上跑下来拜见自己心中的明星。可是,天下之大,盛唐之强,就是容纳不下这位诗人的大才,他只好靠酒来挥霍,仿佛大醉才能使灵魂稍稍安静一些,但他哪里知道,酒里面藏着另一位神,于是,在酒神的鼓励下,这位天才诗人便被赋予了伟大的浪漫精神。“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粉丝杜甫对他的白描。他对众生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众生欢呼。他又对着明月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然后,他与明月舞蹈,对影成三人。舞着舞着,悲从中来。然而,即使是忧愁,也是那样壮阔无比、豪迈动人。他对着众人慨叹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对整个洪荒之宇宙高声唱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如此伟大的才情,古今中外,再无人能比。
故而,他被称为诗仙是当之无愧的。
一千多年之后,西方有个叫尼采的青年热情地歌颂了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当尼采的颂辞传至中国后,人们发现,李白不就是那个酒神的化身吗?李泽厚赞同这样的说法,他还说,那股意气同样也流淌在中外交流的丝绸之路上。那里是今天所说的“中外交流”之路?那是边塞之陲,是“烽火连三月”的战场。在那个诞生伟大诗人的时代,诗人们并非甘心只做一个文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几乎每个伟大的诗人都是有着战争经历的“战士”,即使没有去过战场的人,胸中也鼓荡着猎猎旌旗。因而盛唐诗歌中处处洋溢着武士精神,似乎藏着一把锋利的侠义之剑,随时都有可能脱鞘而出,惊心动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便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边塞诗就此点亮了丝绸之路。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他们替那些英雄立言,为那些英魂立传,是那样悲壮!“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多么豪迈而又壮烈的精神!没有一丝悲伤,没有一点悔意,有的是浪漫之举,有的是豪迈之情!这就是盛唐。这就是一个青春的盛唐。也只有青春,才能写下如此壮美的诗行。
而李白,就是盛唐的化身。
若天不生李白,唐诗就顿失光华。
若天不生李白,唐朝就不能飞翔。
若天不生李白,整个中国文学就失去了最灿烂的神韵。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关于李白的出身,始终颇有争议。历史上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无详细记载,于是后世研究者便多番揣测,有李建成玄孙之说,有出身于四川绵阳之说,也有出身于甘肃天水之说。近几十年,李白身世之争,则多出于旅游目的,非学术的公说,多不能信。根据李阳冰的一些说法,郭沫若认为李白出身于遥远的中亚的碎叶城,后入四川绵阳。这个说法也得到台湾作家张大春的响应,他在《大唐李白》中更为大胆地说,李白祖上本不是汉人,而是胡人,是商人,李白五岁时迁到四川时才取李姓。
到现在还没有人想象李白与老子的关系。老子西出函谷关,不知去了哪里。是否到了碎叶城,留下了姓氏,且传下了道家的衣钵,被李白承继了?这种荒诞的玄想也许以后也有人能找出一些根据来呢。一切都说不准。李白的生平一直扑朔迷离,但天地间有疑问的事比比皆是,哪里能都弄明白,所以古人便留下大空白。
也许,此种秘密就藏在李白的诗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初看此诗,毫无问题,但仔细一想,中国古人写诗,不是总说明月从海上升起的吗?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其潮生。”多少人都是如此经验的,所以也如此去写。但李白却说“明月出天山”,不是海。一样是面向东方,一般的中国人都是在天山以东,李白却是在天山以西。
天山以西在哪里?
从这里推断,似乎郭沫若的碎叶城之说是有道理的,张大春的观点也有那么些道理。自然,李阳冰所说的逃到蜀中也就有了根据。
苍茫云海间,是在万山之中的感受。而后李白又写道:“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完全是大漠戈壁上的感受。河西走廊的最西端瓜州被称为世界风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刮风,且一刮就是几千里。“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说的就是塞外的情景。
另一个问题,也是李白诗歌最大的秘密,即他的诗歌意象为伺那么通脱、广阔?要回答这个问题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现代心理学、艺术研究似乎给我们提供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渠道。童年经验与故乡成为最重要的路径。
那么,李白的问题就凸显了:他的童年是在哪里度过的?他的故乡到底在哪里?从后世四川诗人那里,我们很难看到像李白一样的诗境。那么,李白的这种诗风与哪里的诗风相接近呢?我们立刻会想到一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便隐秘地告诉我们,李白小时候可能在边塞生活过一段时间,且在天山以西。这些经验成为他后来边塞诗的主体。同时,广阔的故乡(大漠)生活也构成他诗歌的意境。他五岁时才移居蜀中,但之前那些经验已熟睡在他的体内,一经唤醒,便成为独步天下的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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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寿是一个创作力旺盛且才华横溢的作家和学者,前些年他创作了多部影响甚大的小说,在评论界广受好评;近年来又埋头苦读,顽强探索,致力于丝绸之路与西部文化的研究和传播。在这部显得挥洒自如又有随笔韵致的作品中,他试图用一个个故事、从一个个似曾相知的人物出发,重新“发现”丝绸之路,在此基础上,重新建立他个人意义上的精神之路。
——陈晓明(著名学者、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作为颇具北方气质的作家和学者,兆寿具有强烈知识分子情怀,并充满历史叙事的文化雄心。我知道,这部随笔式的作品仅仅是他(他的团队)关于西部和丝绸之路文化书写的开端,希望他能就此走下去。
——朱大可(著名文化学者、批评家、同济大学教授)
兆寿早年致力于大学校园与知识分子写作,突然间,他转过身来,开始关注地理与文化意义上的故乡西部、丝绸之路。从一个单纯的作家转向历史文化的研究与表达,这不仅对他意义重大,对西部乃至丝绸之路也非常重要。从一开始写作到现在,他始终都是逆流而上,直面时代主题,但又引领着某种写作与表达。
——马步升(著名作家、批评家、甘肃作家协会主席)
这本书的写作始于前年,那时,《丝绸之路上的使者》正在出版中,清华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张莹来兰州,共同商议后面的选题,当时我提出唐代的边塞诗可以好好写写。一方面中国人多多少少都学习和读过一些边塞诗,对边塞诗有一些认识,也就是说有读者;另一方面,边塞诗是认识中国西部尤其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路径,现在又是建设“一带一路”的重要时刻,所以书写这个内容对于西部和整个国家都是有益的。于是,便确定了下来。
我首先确定和我的研究生闰倩来合写这本书。她从上大学时就开始写诗,后来考取了西北师大艺术学理论的研究生,跟着我学习写作和搞研究。与她合作这本书,意在对她进行一次大的锻炼。本书写的全是诗人,既有古代的诗人。又有当代的诗人,是她的专长。但我一再地给她讲,要开阔一些,要有全球文化视野,要把诗人和文学放在文化的大背景和时代的大环境中去考察。一定意义上说,对于唐边塞诗,这是一本诗歌考古的著作,而对于新边塞诗来说,又是一次重新发现。他们这一代人总体来说,读书不多,也不杂、不深,但闰倩是个例外,她有中文系本科的底子,也有诗人的才情,她总是能够博采众长,尽可能地去读一些哲学和艺术方面的理论著作,也能有自己的理解。这本书的参与,对她算是一次大的展开与提升。
但写作是艰难的。我们首先合计好了写作框架和行文风格,然后就由她先去找资料,打草稿。每一周上小课时我总是在不断地催她,也总是要商议下一步的工作。如此进行了将近一年。
过去我写过几篇关于这些边塞诗人的文章,如李白、杜甫、王昌龄、海子、周涛、张子选、叶舟等,但杜甫与王昌龄的都找不到了,其他的也非专门从丝绸之路的角度来写,这一次便把这些东西拉来,扩充,杂糅,合和。这要感谢闰倩,她既把这部分工作做了,又帮我做了其他的基础性工作。因为既要坚持文学性、学术性,又要走市场,与大众见面,就得在文风上下功夫。于是,我集中时间,进行了大改。有两章犹豫再三,还是删除了。后来又增加了新边塞诗中的五章。唐边塞诗选了十位诗人,新边塞诗也选了十位诗人,共二十位。从结构上来说是匀称了,从文学上来说也有了一定的可读性。总算是能与大众见面了。
说真的,这本书若没有闰倩的前期工作,我定然是放弃不做了。后来,金鑫、王梦琪、何玉娥、曹忠也帮她做了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整理了杨牧、童德益、张子选、沈苇的材料;刘强祖、徐艺嘉、郭芫延、林恒等帮着查找资料、校对、插图等。一并谢谢大家!真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做任何事,若是没有一个团队的相互帮扶,定是困难重重。后面还有几本书的写作出版,我希望这个团队还能继续团结协作,相互帮扶,使每个人都有好的发展。 也谢谢张莹。她对我总是寄予厚望,但我总是觉得会辜负她的这种厚望,因为这方面的工作只是我研究和写作的一个分支。我的兴趣广泛,总是倾心于一些无用的东西。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也总是觉得这本书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此也请专家、学者、诗人们多多批评,以便在有可能再版时进行修订。我的邮箱是:xuzhaoshou@126.com。
最后要感谢丝绸之路,这条正在重新崛起的伟大道路。
徐兆寿于2017年9月10日夜
吹响诗歌的金号
1
假若没有丝绸之路,我们将如何描绘汉唐古国与鼎沸世界?
假若没有丝绸之路,我们今天又何以启动大国命运与新的世界图景?
但它就在那里。伟大而深沉,蛮荒而富有,古老又簇新。
所以,必须重启诗歌的金号。
必须有一首伟大的交响乐在辽阔而深邃的戈壁大漠上缓缓响起。太阳和月亮把天幕拉开,满天星宿是永恒的观者。
天穹闪亮。
诗人登场。
2
第一个竟然是位少年,名唤刘彻。
他挥鞭向西,展开了一张伟大的地图。那里有玉石、夜光杯,有粮食、香料。最动人的是,那里飞翔着一匹名叫天的马。
匈奴哭泣,留下一支悲伤的歌子。失我祁连山,教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教我妇女无颜色。
天马归来。天子连作三首颂扬之歌,皆唤《天马歌》。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
从此四海皆定,一匹丝绸温柔而华丽地向西展开。
3
第二个才是李白。
白衣飘飘,自天而降。左手执杯,右手执剑。他唱道:明
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众星鼓掌。
应声而出的是位雄浑的歌者,他唱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太阳和月亮为其颔首致意。北斗七星为其敬献花环。
众诗人陆续登场。胡笳响起,飞天起舞。
他们的名字依次是杜甫、白居易、王维、王昌龄、高适、
岑参、李颀、李益……
满天星宿热烈欢呼。
4
然后是中场休息。但天空忽暗,狂风大作。舞台撤离,众星隐去。
然后是长达一千多年的荒芜、孤寂。隐隐的伤心。
黄沙漫漫,野草疯长。
一个声音自海边吟起: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5
然后是前世。禁闭千年的佛音从莫高窟的藏经洞悠然而出,飘向西洋。 然后是整个世界惊叹:中国,中国,古老的中国,神秘的中国。
然后是整个世界为中国命名:马家窑彩陶、仰韶文化、丝绸之路……
还有一把火,在北京燃起,却映亮了敦煌。
一位诗人伤心地沉湖自尽。人们在他的墓碑上刻下几个大字: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古老的大门沉重地关上。
现代之门屈辱地开启。
6
然后是今生今世。
一条巨龙缓缓腾飞,发出低低的怒吼。
那些被考古的伤口,发出愤怒的抗争。
黄河在歪曲中变形,肮脏,无助长江在奔向蓝色的大海时迷茫了,失语了而埋藏于大地深处和高山之巅的这条巨龙终于沉重地击打中国的胸脯在焦虑中显身了。
它在沙漠上写下两个大字:中国
7
诗歌又一次吹响号角。
太阳和月亮又一次拉开天幕。
满天星斗再一次坐满天穹,观看这盛大的演奏。
诗人登场。
他们依次是昌耀、海子、唐祈、周涛、章德益、李老乡、
杨牧、张子选、沈苇、叶舟……
更多的诗人挤满后堂,喧哗着,骚动着。交响轰鸣,飞天舞动。
群星鼓掌。启明星点燃了圣火
……
丝路漫漫,诗情悠长。这条逶迤的古道上,好男儿走四方的热血正奔腾激荡,诗和远方的美好想象已然启程。落日苍茫,晚霞瑰丽。
道路,意味着出发,也意味着回归。
徐兆寿、闫倩著的《丝绸之路上的诗人》跟随光阴旅行者的脚步,探访这条道路上曾经路过的诗人与他们的往事。
盛唐边塞诗的绝唱还未远去,新边塞诗的歌声早已响彻大地。
借诗人深情的目光,我们再次寻访当时的月光。
铁马冰河,雄关漫道,葡萄美酒,羌笛琵琶,皆依稀如梦。
假若没有丝绸之路,我们将如何描绘汉唐古国与鼎沸世界?
假若没有丝绸之路,我们今天又何以启动大国命运与新的世界图景?
必须有一首伟大的交响乐在辽阔而深邃的戈壁大漠上缓缓响起。
天穹闪亮。
诗人登场。
在《丝绸之路上的诗人》这部显得挥洒自如又有随笔韵致的作品中,徐兆寿、闫倩试图用一个个故事、从一个个似曾相知的人物出发,重新“发现”丝绸之路,在此基础上,重新建立他个人意义上的精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