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温一家祖祖辈辈都住在玛斯农庄。草场上,埃利沃斯河在桤木林中舒缓流淌,它是达比郡和诺丁汉郡的分界线。两英里外的山上耸立着教堂的塔楼,小乡镇的房屋依山而上。布朗温家的人在田间劳作时,随时抬头都可看见伊开斯顿的教堂,塔楼直耸云天。因此,就在四望平展展的田野时,他们也会感到远处高高矗立着什么东西。
布朗温一家人的目光中透着对什么未知物的渴望。那神态表明他们对未来从容自信,料事如神,一派继承人的姿态。
这精神饱满的一家人,金发碧眼。言谈慢条斯理、清晰明了,使人能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他们从高兴到气愤的变化——蓝色的眼里大笑时闪烁着光芒,一生气那光芒就凝住了。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天空中天气变化的每一个摇晃不定的阶段。
居住在自家肥沃的土地上,又靠近一座兴旺的镇子,他们不记得艰苦度日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从来没富有过,因为家里总在添丁,每添一口,家产就少了。不过,在玛斯,日子总还是富足的。
所以,布朗温一家没有拮据之忧。他们辛勤劳作,是因为天性使然,并非是因为缺钱。但他们也不挥霍。他们注意不把钱花得精光。他们本能地连苹果皮也不浪费,而是用果皮来喂牛。他们身边,天地生生不息,这样的涌动怎会休止呢?春天,他们会感到生命活力的冲动,其浪潮不可遏止,年年抛撒出生命的种子,落地生根,长出年轻的生命。他们知道天地的阴阳交汇:大地把阳光收进自己的五脏六腑中,吸饱雨露,又在秋风中变得赤裸无余,连鸟儿都无处藏身。他们的相互关系就是这样:感触着土地的脉搏,精细地把土地犁得又松又软,踩上去就会感到像有某种欲望在拖拽你。而收割庄稼时,土地已变得坚实硬朗了。田野里麦浪翻滚,像绸缎在庄户人腿边波光荡漾。他们捧起母牛的奶子挤奶,那奶子冲撞着人的手掌,奶头上的血脉冲撞着人手的血脉。他们跨上马背,双腿间夹起生命。他们给马套上马车,手握缰绳,随心所欲地勒住暴躁的马儿。
秋天,鹌鹑呼啦啦飞起,鸟群浪花般地飞掠过休闲的土地,白嘴鸦出现在水雾弥漫的灰蒙蒙的天空,“呱呱”叫着人冬。这时男人们坐在屋里的火炉边,女人们里里外外井井有条地张罗着。这些男人的身心都被过去的日子、牛群、土地、草木和天空占据,这会儿往火炉边上一坐,头脑都变迟钝了。过去生机勃勃的日子里所积累下的一切令血液都流得悠缓了。
女人们则不同,虽然这种血液交融也使她们沉迷——她们想的是哺乳的牛群和欢跑着的母鸡,还有小鹅,给它们嘴里喂食的时候,它们在你手上颤动。可女人们的目光却离开这热乎乎的、盲目的农家乐去看远处的有声世界了。她们意识到了那个世界的嘴巴和头脑,在说话,在表达着什么。她们听到远方的声音,于是她们便伸直了耳朵去谛听。 P1-2
暴雨中黑暗的天空、小麦地、母牛庞大的乳房、血气方刚的男人的躯体、冥思默想中的女人的眼睛——劳伦斯在《虹》这部小说的创作中,忠实地再现了真实经历的完整性。我们惊讶于劳伦斯的准确性,他那饱满的笔触,那些古风犹存的生活的感受。这是一部研究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的小说。作家关于性爱的成功描写是值得重视的,在马厩里拥抱的双方都在对方身体上触摸到了现实感的核心。这个时代为一切充满生命的张力带来必要的矛盾双方。在凄惨腐败的大地的上空,闪耀着一个出现过早的彩虹。《虹》展示了一个艺术大家所可能把握的各种情调,纯真的叙述手法使叙述本身令人陶醉。
——[英国]弗兰克·克默德
译本序
黑马
《虹》,恰似一部长诗或散文诗。整个翻译过程就是不断地吟诵和朗诵的过程。其诗的韵律似乎就是我们血脉跳动的节奏:
在这里,薄暮是生命的本质,这为色彩所掩映着的黑暗是一切光明与白昼的萌芽。在这里,天正破晓,最后一缕余晖正在西沉。永恒的黑暗中生命的白昼将会花开花落,重复着平静与永恒隽永的沉寂。
远离时间,永远超越时光!在东西之间、晨暮之间,教堂矗立着,如同一颗沉寂中的种子。发芽前的黑暗,死后的沉寂。这沉寂的教堂,融生死于一体,载着所有生命的喧嚣与变幻,像一颗硕大无朋的种子,它会绽放出难以想象的辉煌的生命之花。但它自始至终都在沉寂中轮回。在彩虹的衬托下.这装饰着宝物的黑暗教堂,沉寂中弹奏着乐曲,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死亡中孕育着生命,就像一颗种子里,叶子紧叠着叶子,沉静笼罩着根须,花儿将所有的秘密都珍藏在自己的花蕊中。它挣脱了死亡,投向了生命。它不朽,但它仍会再次拥抱死亡。
在这座教堂里,“过去”和“未来”交织融汇……在此,破晓即是夕照,始末融为一体……
没有时间,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只有这超越时光的完美。地面上无数的冲动腾起来在空中相交,汇成狂喜的拱顶。这就是一切,一切的一切。(第七章《大教堂》)
多年后,我去了这段文字所倾情赞颂的林肯大教堂,由于四面仍然是田园地势与风光,大教堂依旧巍峨耸立在开阔的田野上,威严肃穆,仍能令我感受到年少的劳伦斯翻过一座丘陵,猛然间与这神圣之物相遇时油然而生的宗教激情。或许那一刻他被神的力量击倒在草场上,对此顶礼膜拜过。
一部四十万字的小说,成章成章,成段成段,尽是这样折磨人的、非人的残酷文字。没有什么形式,没有什么逻辑,没有什么叙述观点,没有什么性格塑造。只有生命的轮回,只有直觉的涌动,只有对创造性的生的欲望。血韵的记录,用诗一样的语言。欲望的诗魂冲腾,交织成一道彩虹。
《虹》是用欲望和血韵的诗样文字谱写的布朗温一家三代人的心灵浪漫传奇。
第一代人——一个英国男子和一个波兰寡妇,经过理智和激情、灵与肉的冲突,终于弥合了彼此间的感情鸿沟,找到了各自的爱和欲望的满足。
第二代人——沉迷于肉欲和本能,疯狂而美丽的蜜月之后出现的是心灵的陌生和心理变态,只有过眼烟云般的床笫之欢还能为这对夫妻的生活带来一点儿色彩。
第三代人——经历着更为痛苦的社会动荡与理想破灭的打击,他们试图追求灵与肉的平衡,放荡的美好与精神的独立并行不悖,其中表现出的两性间的依恋与搏斗处处显示了人为实现个体生命价值与自身解放所付出的代价。
无论文学评论还是影视改编,似乎人们都更看重第三代厄休拉。用“文化研究”大师霍加特的话说,这是自简·爱和安娜·卡列尼娜以来又一个崭新的现代女性,是妇女解放与自主自立的象征。厄休拉超越了前两者,是因为她开始带有女权主义者的特征了。她自始至终追求的是一种新的恋爱关系,既不服从,也不是主宰,在性关系上完全遵从自己生命冲动的引领,其性欲的爆发是非理性的。
《虹》是生命的心灵史诗。这样高品位的艺术作品曾因其大胆而一度成为英国的禁书,惨遭公开销毁,理由是“黄过左拉”。其实这是一场政治迫害,原因是劳伦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不识时务”地谴责了战争;而一经开禁,则全然裸露其艺术杰作之本色。它是一道艺术之虹。
《圣经》上说,虹是上帝与尘世立约的记号。云岚出虹,说明上苍有心保佑凡尘免遭洪水之灾。虹不就是方舟吗?劳伦斯是过去的诗人与未来的诗人。虹就是他自己。如果说济慈的名字是写在水上,劳伦斯的名字就写在虹上。
《虹》这部巨著令传统词穷。这部貌似“家史传奇”和“发展小说”其实骨子里毫无因果发展逻辑的表现主义作品倒很有古希腊戏剧的宗教狂热和仪典的灵气。人物更是性格冲突的悲剧产物而非环境的牺牲品。这就导向本体,导向黑暗的自我,导向潜意识与直觉、经验。
《虹》是劳伦斯完成《儿子与情人》后新觉悟的起点,从此他义无反顾地走向现代主义。在二十七岁时收到《儿子与情人》的样书后,他就对自己的文学引路人加尼特挑战般地宣布:“我再也不用那种方式(写作《儿子与情人》的方式)写作品了。那是我青年时代的结束。”。那种方式在他看来就是“生硬、粗暴,过于情绪化,过多的展示”。他转而走向对灵的穿透,几易其稿,筑出这部F.R.利维斯称之为“戏剧诗”。的巨制。他试图展示“宇宙间强大、自然、时而是爆破性的生命,破坏传统的形式,为的是还事物以本来面目。”他“试图刺破人物意识的表面,触到下面血的关系,摒弃表面的‘人格’,为的是揭示原型的自我”。他宣称:“你别指望在我的小说中寻到人物旧的稳固自我。还有另一个自我,照这个自我行事的人让你无法认得清。”他要“创造一种新的普通的生命,一种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完整的生命”。用劳伦斯自己的术语说,这就是“血液意识”的原型。
“把散文变成诗。”表现主义作家艾德希密德这样说。劳伦斯这样做了。他因此而“穷尽了英文的词库”。。能穷尽英文词库的人是要为此付出巨大的生命代价的,可能这是他在刚人不惑之年不久即辞世的根源吧。据给他看过病的医生说,劳伦斯的意志是惊人的,以他的病情他本该早死两年的。看来他在最后两年成了个活精灵了,那么他最后完成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启示录》该是非人之作了。
其实他在写完《儿子与情人》后就几乎变成了精灵。君不见《虹》不就是作者带着十二分的虔诚在谵妄状态下的幻象之作吗?F.R.利维斯说它是对现代文明的研究,是戏剧诗,是英国历史的记录。。它是表现主义文学的力作,同时仍然是一部难得的现实主义力作。20世纪80年代,我仅仅从现实主义的角度看待它。那之后在层出不穷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理论观照下,我也开始用新的眼光研读这部英国小说史上的高峰之作,获益匪浅,但我们仍然应该关注劳伦斯对现实主义传统的继承和推陈出新,才能对这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有一个更完整的认识。
D.H.劳伦斯所著的《虹》是一部社会批判小说,也是一部心理分析小说。在作品中作者以深刻细腻的笔触,揭示了十九世纪后期的英国随着生产方式和社会结构的改变,人们的思想意识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发生的深刻变化,从探索两性关系变化的角度,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异化。小说通过布朗温一家三代人的感情纠葛来表现对完美自然,和谐家庭关系的追寻。
《虹》是D.H.劳伦斯篇幅最长的小说,诗意盎然,而又深具象征意义,有批评家认为《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代表着劳伦斯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该著刚出版就被控“有伤风化”而遭到禁毁;恰又时值一战,英国对德宣战,因为《虹》明确谴责战争,娶了德国的媳妇的劳伦斯被指责为间谍,而被限期离境,劳伦斯从此开始流浪异国。直到1920年,《虹》才以节选本的形式在英国发行,1949年首次全本发行。而由于其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容,史诗般的画面,以及对两性关系的先锋性探索,《虹》已经被公认作现代主义小说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