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
单小双说,在城市,她唯一感到有意义的事儿是去那些绿地上尿尿。每当面对一丛花或一蓬草蹲下身子,肌肤与花叶亲密接触,一边嗅着植物的芬芳,一边滋出涓涓细流,她都会在尿与泥土作用出的一种氤氲而迷蒙的气息里闭上眼,陶醉,忘情,投入,俨然到了草木环绕的乡下,到了城市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这才叫尿以致用,她跟我说,不仅节约了半盆乃至一盆冲尿的水,还变废为宝,减少了污染,直接把尿尿到了该尿的地方。日久天长,单小双满怀柔情地回望她润泽过的那些花啊草的,果真比别处的花草长势喜人,明显一派葱郁妖娆。目光及此,单小双难得一笑的脸上会浮出调皮而会心的笑意,甚至会滋生些许成就感,仿佛给城市做了多大的贡献。
你看到了吧,单小双比比画画又指指点点地说,在这儿,在那儿,还有那儿和那儿,我都什么过。
单小双这么给我说的时候,是在她的车上。我觉得她明显夸张了,一只耳朵里听一只耳朵里冒,并不全信。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火一样的霞光洒满车窗,洒在她红得发紫的头发上。我骨子里是个审美细胞匮乏的人,不以跟不上时尚的节奏为耻,动辄还爱吹毛求疵。对于满大街招摇来去的黄头发红头发绿头发紫头发,我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和抵触情绪,甚至有些许绝望。我们生活的这个叫濮阳的城市,经济还不够发达,但是车已经够多,动不动就堵,尤以早晚上下班时为最。单小双一边随波逐流地开着车,一边示意我向外边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我看到连片的草坪和行道树,但看不出哪一片更好。它们站立在街道两侧,每每被我路过,又每每被我忽略。我不知这些司空见惯的植被会和单小双有关,也不知我哪一次路过的时候,她正蹲在其间卖力地尿尿。想到这儿我笑了,还没进一步想她的臀上腿间有没有草籽花瓣儿,脑后传来一个声音说,你都想哪去了?
也没想哪去。我叫她唬一跳,心想总不能这么多年过去,她还了然我的一举一动吧,忙从窗外收回来目光,胡乱搪塞说,我只是想到接受美学什么的,想到一个人要换一种心情打量没换心情前的事物,事物会呈现另一副模样。
行啊你,单小双也不回头,只从后视镜里乜斜我一眼说,好些年没见长学问了,还美学。
在此之前,我自觉不自觉地设想过我和单小双的很多种重逢,但没有一种符合眼下的情景。刚才下班时我发现自行车没了,在车棚里来回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近期有一伙蟊贼盯上了我们报社的车棚,我一连丢了三辆自行车不说,还差点把同事江水莲的电动车也给丢了,后来才知道是她骑着它采访去了。打电话给江水莲,这家伙嘻嘻哈哈地说,今天的采访对象真是太讨厌了,非要请她吃饭。她本来不想吃的,但人家把饭局设在了濮云路上的韩国烧烤店里,想想烤肉也不太难吃,只好凑合着赏他们一个脸算了。我说你又送人情又解馋的,不是把我晾起来了,我还怎么回家?她还嘻嘻哈哈地说,我正要给你电话呢,有口福同享,还回什么家啊。这儿正好有你几个比粉丝还宽的粉条儿,人家都想见见你,你打个的过来吧,要不我叫他们单位派车去接你。这是2010年9月,金融危机还没彻底过去,健忘的人们又大吃大喝上了。我不大习惯凑热闹,哼了声挂断电话,悻悻地走向回家的路。
家在城市西南头,转好几路公交车也转不到家门口去。再说眼下秋老虎猖獗,公交车上又吵又挤,与其颠来倒去地坐那不顺路的车,还不如在街上溜达着好。也是因为家离单位远,我平时恨不得把自行车当成电动车骑,当成摩托车骑,来来回回都风驰电掣的,见缝就钻,见车就超,决不允许谁的自行车骑得比我还快,从不曾有事没事地在街上溜达过。这次步行,始知溜达也是需要心情的。我没有心情,便走得嗓子冒烟,头上冒;T。不时有出租车司机在我面前减速,也不时有三轮车夫>中我笑一笑,我一概不理,还给自己打气说,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再长的路我也能走到头。这时我还不知道我正朝着一桩艳遇走去,知道了也许会迫不及待地加快步子,当然,你也知道的,欲速而不达,真要快了就可能与其擦肩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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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文明秩序的关注和反思
刘文华
余华说,几乎所有优秀的作家,都处于和现实的紧张关系中。我不便以优秀的作家自许,但我委实与现实关系紧张。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里,依然执着于文以载道的理想,妄图还原文学担当与救赎、审美与批判、追问与澄清事物真相的根本精神和要义。不合时宜的审慎态度使我深受其害,写作之旅是以变得格外漫长而又艰辛,我不幸成为一个低产的作家,从文经年,作品无几,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中短篇小说。这些少得可怜的文字没少让我汗颜,日前却从一个身患癌症的读者那里得到些许意外的安慰。他夸我小说写得好,吸引力强,生命力也是,即便十多年前写的东西,今天读来仍未过时。我想他之所以这么说,大约缘于阅读分心,他在此间忘了手术的锐痛和不久于人世的畏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除了我,你大不必拿他的话当真。
具体说《跟我说爱我》。
有几个小说,我是先确定了题目才开始写的,这个《跟我说爱我》也是。记得是2003早春,我遇到这么一句话,跟我说爱我。我觉得有意思,觉得跟传统的“我爱你”比,表达上多了些俏皮会心冷幽默的成分,算是经过了艺术处理,可以直接拿来当小说的题目。当然,那时没想到它会派生这么长的一个小说。
真正动笔写这个小说,是2008年夏天的事,断断续续写到2011年初。我深知,创作过程的长短并不能真正决定一部作品的好坏,归根结底还要看作品自身的品质,要看其有没有传达出敏锐而又关键的信息。我常常想,生活中为什么充斥着血腥暴力,社会上为什么不断坑蒙拐骗,世界各地为什么战火纷飞,那不是别的,一切皆缘于不文明或文明程度不高。当世道人心严重倾覆,当我们赖以生存的山川河流业已大面积毁损,我想说,也许只有文明或更高程度的文明,才能最终拯救这个世界,并重新确立人类社会的秩序。我觉得我找到了我努力的方向,我一生为之鼓与呼的主题,在作品中点燃并且传递文明圣火,就此成为我孜孜不倦的追求。尽管愚顽的力量通常会摧毁我苦心构造的童话城堡,每个小说写到最后我必经历一次万劫不复,但舍此以外,我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稍微唤起现实世界对文明秩序的关注和反思。我怀揣着伤痕累累的梦想,奢望某一天醒来,文明的阳光已洒遍天涯,目光所见皆绅士淑女,触手可及皆草长莺飞。看到这儿,我想我不用多说你也猜到了,《跟我说爱我》这个看上去有点风花雪月的题目,负载的并不是一个只关风月的故事。
我在小说中交叉写了两个人的成长和际遇,一经商,一写诗。在这个物质得过分的年代里,在这个自行车上的笑远不如宝马车上的哭更蛊惑人心的年代里,一穷二白的诗人发出“跟我说爱我”的呼喊,既有点枉自多情,也有点痛心疾首;既像是痴人说梦,也像是当头棒喝,仿佛一句口号,跟这个世界打了一个别样的招呼。我一度觉得它的意义还可以引申和多解,我期待并且愿意相信,自有仁者从中见仁,智者从中见智。
今年6月,我右脚底一颗黑痣因感染做切除植皮手术,稍后接到罹患不治之症黑色素瘤的凶讯。看到这儿,你一定又猜到了,开头的那位读者是睡在我邻床的病友,我们俩一度惺惺相惜。当我开始盘点我短命的一生,历数我来不及完成的憾事,我发现,至少还有这部小说让我死不瞑目。
刘文华著的《跟我说爱我(绘帝国)》讲述的是;在异乡的城市街头,一对多年不见的师生意外重逢,岁月把一切固有的秩序打乱,甚至颠覆了师生关系。小说交叉写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途,一个务虚的诗人,一个务实的商人。他们一同成长,彼此有个约定,一个求学,一个求财,看谁跑得更快。这注定是一场无法等值换算的比赛,而三位女性的出现,使得原本泾渭分明的命途不断搏弈,两败俱伤,三位女性也先后沦为牺牲品。而新的背叛与救赎还在上演,直至殊途同归。
在这个物质得过分的年代里,在这个自行车上的笑远不如宝马车上的哭更蛊惑人心的年代里,一穷二白的诗人发出“跟我说爱我”的呼喊,既有点枉自多情,也有点痛心疾首;既像是痴人说梦,也像是当头棒喝,仿佛一句口号,跟这个世界打了一个别样的招呼。
这部由刘文华著的《跟我说爱我(绘帝国)》语言机警生趣,诗意丰沛;人物刻画鲜活淋漓,各具特色;情节推进张弛有度,既充满耐心,又悬念高潮迭生。这是一本可读性和文学性兼顾的好书,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