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宁寺
——人生就是一场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悖论
甲
那一疙瘩弹丸之地像是一块被吃剩下的干饼,被无边无际的芦苇淹来淹去。沙沙沙的声响把整个世界都搅动得摇晃起来。风塌下去了,芦苇荡里那块凹下去的土滩就显露了出来。在柳树乱蓬蓬的空隙间竞又挣扎着挤出一所红砖红瓦的小屋来。小屋被四下里翠绿的芦苇挤压着,像是一张不停张合的大嘴里面含着一条舌头。陆地四周一圈黑森森的水洼,被掩在芦苇荡里仿佛是滋养了无穷的阴气,站在水边会冷得令人发颤。柳树在水洼边胡乱地点缀着,一棵棵粗大的树干怕是有百十年的生命了,虽然古老却依然旺盛着。
柳树下画出一块块枝枝权权的阴凉,这会儿被乱纷纷的柳枝和狂袭搅动的芦苇扯去了宁静。一小群麻雀唧唧嗦嗦地被吹乱了毛,闪跳到了一件蓑衣下。“咳,咳——”两声黏滞的咳嗽,突地惊走了刚刚落下的麻雀。蓑衣簌簌地抖动了几下,垂在水里的丝线便晃出了一圈圈的波纹。“爷爷”,远远地传来孙子的喊声,庆生回头去看,远处小孙子颠颠地朝这里跑来,手里正拎着一只青蛙。背后追来的是苇荡怒潮一样的沙沙声。因为逆光,光线像针剌一样地往眼睛里扎,庆生将眼眯成了一条缝。“爷爷。”庆生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快要闭上了。“爷爷,他们说青蛙的腿又叫田鸡腿,可好吃了,晚上你给我做着吃吧!”说着,孩子一伸手已经将青蛙撕成血淋淋的两半!看到血,庆生的心头一凛,像被扎了一下似的喝道:“快扔掉!”说着一巴掌抽在孩子的小手上,撕成两半的青蛙应声落地。孩子没有哭,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爷爷。庆生低下身将死青蛙远远地抛进了水洼里,那样子像是扔出去了一只可怕的鬼魅一般。苇荡深处那一潭黑幽幽的洼水,不停地晃动着,倒映了水边的杂草和白汪汪的天,还有三间厦屋一起在水面上震荡着,摇晃着。
“爷爷,我耳朵里有敲钟的声音!”孩子说。庆生摆了下手:“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孩子又说:“好半天了!”庆生说:“以后记着不许再这样残忍了,那钟声就没有了。”孩子莫名地点下头。
那年爹十八岁,荒年。当大批的饥民涌出关外的时候,爹..却从关外跑出来进了关,娘说他中了邪了,说什么也要进关,说每天不知为何就是害怕,而且天天怕得要死!爹和娘说,他一路向南,不知怎么就到了这儿,到了就不想走了。爹说:“站在那土地上,也不知为啥,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那一刻心里静得像一汪水,像是回家了一样!”于是,他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当时这里是一片残垣断壁和荒地,除了野狗没有人到这里来,护宁寺的名字是爹在残垣断壁间的半块石碑上看到的。当时残垣断壁间还有一间快要倒塌的伽蓝殿,殿里是一座半截身子的关二爷。爹每天早上出去讨饭,晚上就回到这里栖身,寂寞时便在月光下看那半截子碑文:辽正德八年,亲王耶律德携家眷途经于此,遭当地龙氏豪绅与土匪联手劫掠,亲王手刃龙氏父子三人,众贼怒,屠亲王亲兵及家眷数十人,亲王回京城搬救兵数干将此地荡平,杀龙姓全族数百口,后焚尸毁迹,尸骨皆藏于此,四周掘水相断,平日阴森可怖,人不敢近。正德二十五年辽皇室建塔相镇,后有郡主在此地建寺出家,名护宁寺,每日为父诵经超度,以赎杀业……之后寺院几经战火天灾毁建不断,至清嘉庆十七年复建此塔以留存……P3-5
在这部结集里,共收录了22篇短篇小说,小说分男人、女人、老人三部分。这纵横交错的三类人群,组成了我们这个色彩斑斓的人类社会。文学即人学,这是人们给文学下的定义。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不管是何种题材,最终阐述的一定是我们身边的这个世界!
这部小说集的名称叫《守望者》,在取这个书名时,眼睛里便莫名跳出了这个字眼儿,当时并没有刻意地去归纳,只是在那一瞬间书稿中的主人公一个个像落珠一般涌现在眼前。安静、清冷、孤独,像是西方17世纪的油画或素描中的那些底层民众,他们全都罗列在一张画面上,瞪着一双双困顿的眼睛,仿佛守望着一个期盼,一个信念,也许是一份执着……
“食色性也”,这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也是生命贲张的源泉。《老厚和他的那头驴》中的老厚,《扛稻者》中的老张,《耍猴人》中的老邱,《小人物记》中的老韩,《古爷》中的古爷,这几个人物都是在他们各自不同的生活中,或是为“食”或是为“性”而奔波劳碌甚至是困顿挣扎。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来自生活的挤压对他们是完全而彻底的,他们的生命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最简单、最原始的,像是蚁群中的一只只劳碌的工蚁。然而正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与比他们强大不知多少倍的或生活的抗争中,却显露出了他们顽强的生存意志。他们在生命最原始的本能驱动下,人生的真正价值是模糊而空洞的,他们的生命永远像是流浪在浅滩边上的一艘旧船,跟着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浪涌随波逐流,他们能够掌握的只有当下的那一秒钟,下一秒钟他们将飘向何方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们的人生似乎总是带有一种悲剧色彩。像最后与当了小姐的女儿相聚的老厚,刚刚收上粮食就被儿子全部卖掉的老张,临死还指着家乡的方向不肯放下手指的老邱,打捞尸体赚钱却将儿媳妇打捞上来的老韩……他们的悲剧在于他们始终生活在为“食色”本能而劳碌的生活中难以超越,始终困守于命运的压迫中却无法伸张,而他们也有人性光辉的一面,那就是对命运永远的不妥协,不认输。写于此,我忽然想起了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来……
超越了人性本能的追求,便是高尚。这或许是对高尚最粗暴而简单的定义了。人生价值的高尚与卑贱,自我理想的实现与现实的残酷无奈永远是一对欢喜冤家。当这两者发生碰撞的时候,能够坚守住生命的高尚而不妥协,那是一定要付出一番代价的:像《清官》中的马永禄,立志成为一名清官,但在现实的残酷挤压下,只能以“同流合污’’的方式换取了事业的成功,最终当一纸判书下达之后,这成功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秤》中的小刘是一个从奸商父亲的遗嘱中走向与父亲相反道路并获得成功的商人,这样的结构似乎有些太理想化了,但人们宁愿相信这种阳光的人性在现实中真实存在。《碎裂在2003年的记忆碎片》中的贵林老汉,这个晚年已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是一位坚强的人生守望者,他正直,勇敢,无私,临近晚年他的生命变得更加纯粹而真实了。作为一个农民,他执着于生命的根本——活着,但他又是一个超越了只是活在本能需求下的农民,他一生从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他有自己钟爱的管子相伴,他出生入死却不图回报……而在这二十多篇小说中,总的来说,《护宁寺》对人性的探讨是最深刻的,人性的本能与高尚,这一对看似简单的关系,在善恶因果的切割下,被分割成了诸多碎片。在历史的动荡与巨变中,人性最底层的善良与丑恶都被激荡了起来,经过社会的淬炼,这时的善恶美丑才不会是一句空洞的话语,它是一种人性自然而然的显现。
男人的天性是坚硬的,而女人的天性却是柔弱的。如果说在生活的重压与摧残之下,男人的生命会像玻璃一样碎裂的话,而女人则更像是一根铁丝,她会弯曲但永远不会折断。这便是男人与女人最大的不同。在生活面前,女人永远是被动的。像《疯子》中的秦亚,在家庭与爱情接连失陷之后,她选择了逃避,并最终在疯人院陪伴情人安度岁月。《听墙根儿》中的五娘,面对无爱无性的家庭,她选择了晚上跑到墙根儿底下,听别人做爱来缓解自己的焦虑,而且在被人发现后宁肯舍掉尊严也一如既往。此外,像《水月》中的水月,《冰清玉洁》中的蒋玉洁,这些女人在沦为他人的情妇之后,面对生存的危机她们无力挽救自己,所以只能选择逃避或继续沉沦下去。但在她们最绝望的时候,她们也始终在内心给自己留有一方温暖、幸福的净土,哪怕是一丝,这或许才是她们活下去的真正动力。从某些方面说,女人更像是沙漠中的胡杨,只要给她们一丝生存的机会与条件,她们便会顽强地生存下去。作为女人,《黑木匣子》中的刘张氏,应该说才是中国妇女最纯正的化身,她一生执守于自己的正直、忍隐、勤劳、不图回报的品质而不曾改变,她守望着自己的人格信念在历史的长河中起伏,无论风雨始终如一,她是中国女性理想化的化身。
无论是老人、男人还是女人,这本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孤独的,那份难言的苍凉是这些被边缘化的人群所共有的,但他们每个人的人性又都是不屈的,他们的世界仿佛独立于常人那纷繁的世界之外。他们执着地守望着他们的灵魂、生活、良心、爱情、家庭,甚至是孤独!而这种守望或许是他们人性的自然显现,也许是社会反作用力的结果。据佛教说:六道众生因习性不同看事物的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恶鬼看河水便是脓血,鱼看河水是空气,人看河水便是河水,阿修罗看河水便是火焰,天人看河水是琉璃。而有人说,六道在人间,这样说来,人因为各自的习性不同他们看待世界的眼光也是不同的,所以他们执着的事物也不同,这样他们的守望便也不会相同了……
2016年6月28日于津门
在石孝义著的《守望者》这部结集里,共收录了22篇短篇小说,小说分男人、女人、老人三部分。这纵横交错的三类人群,组成了我们这个色彩斑斓的人类社会。无论是老人、男人还是女人,这本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孤独的,那份难言的苍凉是这些被边缘化的人群所共有的,但他们每个人的人性又都是不屈的,他们的世界仿佛独立于常人那纷繁的世界之外。他们执着地守望着他们的灵魂、生活、良心、爱情、家庭,甚至是孤独!而这种守望或许是他们人性的自然显现,也许是社会反作用力的结果。
《守望者》为短篇小说集,共分“关于老人”“关于男人”“关于女人”三部分,是作者石孝义积多年之功完成,小说的主人公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这三类人群组成了我们这个色彩斑斓的人类社会。书中的每个主人公的心灵世界似乎都是孤独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无论何种职业,他们对生活、对情感感到迷茫困惑,但又执着地追求着真善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一种对生命忠实的守望!对人格信念的守望!对人生真善美的守望!大部分作品曾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