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著的《人类世(精)》以两条主线展开,一是孙参的商业帝国覆灭之路:孙参从捡垃圾,到上大学,留学美国,回国创业,迅速成功,众所瞩目,挥金如土,终因贪欲放纵,恶德恶行,最终破产,母病妻离;二是焦石的科学研究矢志不渝之心:从带学生考察老姆山,阻止炸山填海,到被迫停课,积极宣传人类世,奔走于崇山峻岭,研究岱崮地貌,极力倡导环保,堪称忧思深远。
本书是赵德发近年来文学视野及思想建构的拓展和推进。人类是一个整体,诞生之初,为自我保存和发展,不断向自然界索取,改造和斗争,成为对抗自然的主要力量。正是这种对抗,带来了更多的破坏、敌意和报复。小说依旧是现实主义笔法,众生百态、世间万象绘成卷轴,人物纷繁、情节芜杂而又线索清晰。生态危机、信仰危机、诚信危机、情感危机,甚至种族繁衍危机,此起彼伏交错缠绕,为人类存在敲响了惊心动魄的警钟。
赵德发著的《人类世(精)》为一部当代原创长篇小说。小说以主人公孙参从发迹至破产的经历为主要线索,讲述了他利欲熏心,放纵欲望,为了利益置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于不顾,最终自食恶果,走向覆灭。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焦石教授投身于科学研究,终身矢志不渝,致力于生态环境的保护。
回去睡了一夜,他把十字架摘下,也把成功神学撇在了脑后。因为他压根就不信这些东西。但他在回国建起参孙大厦之后,在那个傍晚看着基督教教堂楼顶的十字架,觉得用它来包装一下自己,效果肯定不错。现在不是讲究企业文化吗?我来上一份不同凡响的、带洋味儿的。从此,他经常对人讲,参孙集团的成功,是成功神学指引的结果。成功神学放之四海而皆准。美国在二战后的迅速崛起,就是成功神学的直接证明,要不然,美国总统为何动不动就向上帝起誓?不只是讲,还要有外在标志。他定制了一个铂金十手架,自己佩戴,又定制了一批银质的发给员工,不管他们信不信上帝,上班时一律要佩戴。每天早晨,他都让中层以上干部在楼顶集合,由董秘率领,迎着朝阳面对大海,集体念诵信奉成功神学的基督徒经常念诵的一段经文。于是,参孙集团被一些人戏称为“十字军”。
海晏商界出现了这么一支“十字军”,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乃至好感,许多人据此做出判断,认为参孙集团应该是讲诚信、有爱心的,愿意与其合作。于是,孙参的生意顺风顺水,企业规模越来越大,据懂行的人估计,孙参的身家已经有好几个亿了。在海晏大学经济学院,有的教授将参孙集团当作典型案例,向学生讲该企业的思路是多么独特,强调企业形象策划有多么重要。而知道孙参底细的人却说孙参善于伪装,工于作秀。他的老同学郭小莲则直言不讳说他“装×”。对这些负面评价,孙参不做辩解,听之任之,照样用十字架照亮他的商业前程。
参孙大厦,是他砸下的第一枚金钉子;第二枚,是将要建起的彩虹大厦。他已经请人设计好了,在填海造起的彩虹广场上,五个楼群像五个花瓣,簇拥着一座56层的彩虹大厦。那是一座集酒店、商场、写字楼、娱乐场所为一体的超高建筑。
金钉子。矗立在海天之间,伟岸而又挺拔。不知穆丽儿看后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儿,被穆丽儿赞美过的那枚“金钉子”,在孙参裆间奋然而起,将湿漉漉的短裤高高撑起。
“哈哈,我是第二名!”窦峥在扶梯上出现了。
孙参急忙转过身去,装作锻炼的样子一下下跳动。这是上中学时体育老师教给的方法:如果发现小弟弟不老实,跳几下就好了。孙参跳动几下,裆间果然恢复了原貌。他转过身来,向窦峥点点头,又向水中的下属们招手,让他们加速前进。
半个小时之后,大家或从水里,或从船上,到平台上集合,在人造成雨中排成方队。虽然觉得冷,但他们谁也不敢做瑟缩状,都将胸脯高挺,将脑袋高昂。
这个团队,一律穿大红圆领衫、海蓝色短裤。圆领衫上有两行白色大字:“永远成功参孙无敌”。每个人的胸口上都有十字架,乍一看,加号如林。
孙参仰脸看看水雾,挥手喝一声:“停!” 不知是谁执行了他的命令,所有的水柱立即变矮,缩回到喷嘴里面,它们制造出的水雾旋即随风飘走。平台上变得一片寂静,只有海浪拍打着平台下面的立柱,发出一声声轻响。
P12-13
山东文学的功勋人物
1990年初,我正染疴住院。朋友探望时热情推荐,说山东大学作家班学员赵德发刚刚发表了短篇小说《通腿儿》。我找来作品,一边输液一边翻阅,竟一口气读完。我当时就想:这会是齐鲁文学的一员骁将。
这是一篇好作品。德发用简洁的文字勾画出一段复杂的历史,让沂蒙风情与人性、命运交融在一起,读来令人慨叹。此作很快在文坛引起反响,成为他的成名作与代表作。由此开始,他的中短篇小说接连问世,让人进一步看到了他不凡的才情。
德发的创作实力,是通过系列长篇小说“农民三部曲”(《缱绻与决绝》《君子梦》《青烟或白雾》)全面展现的。这三部作品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前两部还发表于重要的文学刊物,很快在阅读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德发几乎每完成一部作品都让我先看,令我阵阵惊喜。他毕十年之功,完成了对中国近百年农民生活、农村现实的广泛观照和深沉反思,气势恢宏,视野阔大,底蕴深厚,“农民三部曲”在当代长篇之林中显得十分突出。我从德发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就写农村生活而言,他的根扎得更深,更了解农村、农民和土地,在表达上也更有内容。
对乡土小说的自觉突破,是德发创作的一大特点。谈到乡土小说,大家就会想到农村题材的作品。其实乡土小说主要还不在于表达的内容,而在于表达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所熟悉的当代文学,从农村题材到城市生活的创作,也包括一二线城市的写作与表达,基本上还是乡土文学。这里面包含了观念、方式、对一个时期审美传统的继承。乡土文学是了不起的,但也有局限性。随着文学的世界化和现代化,乡土文学必将得到突破,而德发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从“农民三部曲”即可看出,他在探求新的叙述形式,从结构到其他,保持与世界文学对话的能力。齐鲁大地是乡土文学的根据地,在这里出现一个勇于探索、自我挑战的作家,就显出了特别的意义。
山东是儒学发祥地,“文以载道”是一代又一代作家源于文化基因的自觉行为,更何况新儒学的当代流脉也产生了广泛影响。学者们一直在讲新儒学的现代性转化,这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话题。古老的儒学面对了很多新问题,要对接现代,要有更新和转化。但无论怎样它仍旧是入世的,是关怀重大事物的。从关心社会问题来讲,很少有谁比德发更为迫切、更为扎实地诉诸文字。他以新儒家的情怀,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做出自己的文学发力。这方面许多作家在减弱,而他在增强,这就是勇气。更让人赞叹的是,德发系统地学习研究传统文化,详细了解儒、释、道在当今的流风余韵,出入意料地完成了几部“文化小说”。在他的笔下,传统与现代、神性与人性、宗教与世俗、出世与入世,都得到生动而精准的表达。毫无夸张地说,在传统文化的文学书写方面,德发是当今中国文坛的出类拔萃者。
作为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作家,德发一直在开拓新的文学疆域。他从经验之内到经验之外,从“乡土”到“文化”,直至人类的终极关怀,踏出了一串深长的脚印。其长篇新作《人类世》更体现了他的努力。他以超乎常人的敏感,让一个历史地质学新概念引发创作激情。类似的表达实际上很容易形成一个人的文学障碍,如主题先行、大而无当和面面俱到、浮浅的思考,而这部新作既表达了严重的关切,具有世界性和前沿性,又避免了一些易犯的毛病,回避了诸多弊端。
德发的创作引人思考一个创作问题:由“宽门”到“窄门”。年龄稍大一点的作家,在创作上很愿意借鉴“史诗性”的作品,这固然好,但由于陈陈相因,或许已经属于“过去式”了。现在的杰作已不太可能出现19世纪前后那种大泼墨、恣意、多头并进的写法了。现代生存和阅读已经把文学的入口改变了,变成了一个“窄门”。这就好比一座建筑,很大的府邸,门却不一定留得很大。“窄门”有利于对府邸的保护,也更有魅力和吸引力,它不是大敞的,“城府”却很深,所谓的“侯门深似海”。大多数乡土文学作家的门开得比较宽,后来就一点点变窄了。从“窄门”进入很重要,这里包含着人物与情节设计,更有语言调度技能。德发的近作始终把主要人物关系放在聚光灯下,场景的移动跳跃也相当节制,线索少有并置和纠缠,力求单纯,这样其实更有叙述的挑战性。现代读者很忙,精神涣散,容易迷路走丢。门开得很宽,读者不是被吓住就是很快失望了,根本不想往里走。由“窄门”直入,这对于乡土作家是很难做到的。我们习惯上很容易讲气势,场面铺排得很大,其实这样做的时候,错误已经犯下了。“窄门”自语言开始,德发的语言比过去更结实也更自觉了。文学是语言艺术,真正意义上的好作品,随便找出一个局部来看都是锦绣文章,但又不会因过分精致而丧失了空间感和立体感,而是仍旧能够保持一种浑然的力量。
德发在20世纪90年代登上文坛,现在已经过了六十岁,写了三四十年,积累了包含小说、散文、纪实文学在内的大量作品,而且能够持续跑好自己的文学马拉松。这当然需要耐力、才华、生活积累和人的品格。品格会决定很多东西,决定意志力、追求真理的赤诚与炽热。对文学艺术竭尽全力的追求、不计得失的探索显然需要人格的力量。他的作品的积累夯实了齐鲁文学的基础。50年代前后出生的作家承上启下,继承了老一辈,启示了新一代。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往高处迈,留下了丰硕的创作果实。如果山东文学队伍中抽掉了德发,就变得大为不同了,底气会差许多。他给许多作家提供了文学营养,提供了经验。
安徽文艺出版社寒冬社长决定出版“赵德发文集”,从而让读者看到一位优秀作家的创作全貌,展示了一条长长的文学河流。这套文集当视为德发的阶段性总结。我相信德发会走得更远,写得更多。
祝贺德发,一起向前。
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道在谁开口,诗成自点头
要写这部书的念头,是在2013年10月26日出现的。
我是曲阜师范大学的兼职硕导,那时正准备给研究生开宗教文化讲座。早晨起来重读《圣经》,读到“立虹为记”,脑际突现一个念头:写一部关于“人类世”的长篇小说。念头一出,我激动不已,立即发了一条微博:“一个念头,一部作品。记住今天早晨,这将成为我创作生涯的重要时刻。”
其实,我为人类世而激动,这不是第一次了。2011年春天,我通过媒体初次接触这个概念,当天晚上浮想联翩。“那天夜间,我躺在床上耿耿难眠。恍惚间,我的床板成了地壳,地球有生以来的地质沉积在我身下一一铺陈。一个个地质年代深邃、凝重、悠远、苍茫;地质学家在断层剖面砸下的金钉子,一颗一颗熠熠闪亮。寒武纪里的三叶虫熙熙攘攘;侏罗纪里的恐龙吼声震天;中新世里的古猿张牙舞爪;全新世里的人类昂首挺立……我作为人类的一员正在全新世里豪情满怀地行走,历史的尘埃突然从天而降,欲将我就地掩埋,制作为化石标本……”这是我当时记录下的思绪。
的确,自从发生了工业革命,人类成为重要的地质力量。过去,改变地球形态的力量是风,是水,是地震,是板块运动,是人畜肌肉。而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的意志与机器的力量便起了主导作用。地球存在的四十六亿年,如果换算成一年,我们就会看到,在除夕前的将近两秒钟,也就是工业革命后的两百来年,地球突然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有的科学家建议修订地质年代表,用“人类世”来标记这个时代。
忘不了2013年春天,我去济南开会,路上看到岱崮地貌和人类的种种造作,头脑风暴再次发生。我取出随身带的几张纸,一路走一路记,一直记到泰山脚下。望着那座阅尽人间沧桑的山峰,一篇散文在心中生成,题为“突如其来‘人类世”’。
这篇散文一万多字,发表后受到一些好评。我本来认为,写出此文,对人类世的思考可以放下了。没有料到,在我手捧《圣经》的那个早晨,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赋予我新的使命。
对于这项使命,我当然要全力以赴完成。我开始大量读书,书架上,案头上,到处堆放着地史学、人类学、天文学、未来学以及宗教、环境、海洋、经济等方面的书籍。我还要做一些实地考察,看山看水,看工厂看港口,采访各方人士。与此同时,这部书的主题与框架在心中渐渐形成。
以前我写长篇小说,都是自己先写,写出后再请朋友看,再做修改,这次改变了主意。我将创作设想讲给北京大学翻译家赵德明先生听,他给了我非常有益的指导。2014年春天我去北京开会,又将构思讲给出版家安波舜先生听,他提出了一些重要建议。最后他说,这部小说“思想超前,故事新奇”,嘱我好好创作。
回来即开笔。那时我母亲刚刚去世,父亲病弱,生活不能自理,我与弟弟妹妹轮流伺候。因而这部长篇的写作,有时在日照,有时在老家。在老家写作多在凌晨,外面是雄鸡报晓,屋里是父亲打鼾,我的小说随着院子里花草的生长而生长,我的思绪曾被春目的杨花、夏夜的萤火虫所引领,在蓝天上、在星空中恣意飘飞。
这种生活,我是做了长期准备的。2014年底,我请人在老家装了网络宽带,交了两年的费用,然而过了春节才十七天,父亲突然撒手人寰。从那之后,我写《人类世》都在日照,耳边只剩下破窗而入的喧嚣车声了。
在全书完稿时,我在网上看到了这么一则消息:
据《自然》杂志网站报道,在德国首都柏林西部有一座高约八十米的小山丘,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美景。在德语中它被称为“Teufelsberg”,整座山都被绿树覆盖,看上去非常原生态。但实际上,这座山在七十年前还并不存在——它是用在二战后从街道上清理出来的超过2500万立方米的碎石和废墟堆出来的。因此在去年有一个研究小组造访这里,开展有关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留下的地质学印记的相关研究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这个研究组名为“人类世工作组(Anthropocene WorkingGmup)”,听上去它的名字很简单,但它所开展的工作却非常复杂。这个工作组的科学家们必须做出判断,我们的世界是否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地质学时期——人类世(Anthmpo-cene)。
就在工作组的科学家们努力寻找相关证据时,世界上其他的人们显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已经有三份专注于人类世研究的杂志创刊,环保主义者们也非常乐于接受这个名词和它所代表的全部含义,另外一些领域的人们也是如此,其中包括艺术家和社会学家们。四年前,《自然》杂志曾经建议地质学家们正式考虑接受人类世的说法,因为这将为思考全球变化以及如何应对这种变化提供坚实的基础。身为一位中国的作家,我也非常乐于接受这个名词和它所代表的全部含义,并且用这部长篇小说做出回应。
我与书中人物焦石教授是同龄人,现已年届花甲。在世之日无多,千岁之忧尚存。
唐代诗僧齐己曾说:“道在谁开口,诗成自点头。”
将头一点,我心欣慰。
赵德发
2015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