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朋友在空间发了一句:一墨烟雨,一纸江南。我猜江南的春天必是满眼的柳绿花红、草长莺飞;远山近树掩映在细雨迷蒙里,似一副苦心临摹的山水画。若撑一把雨伞漫步其中,人的心该是怎样的清新和陶醉?
我一直觉得红寺堡是一个看不到春天的地方。风是这里的常客,尤其是春天的风,会带来持续不断的沙尘暴。风用最暴虐的姿势拥着尘土跳着疯狂的舞蹈,此时天地间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样的天气,人们大都窝在家里,听风刮过房屋时发出凄厉的声音,悠长而骇人,大有把房子掀翻的架势。
只有孩子是无所畏惧的,这样的天气他们也嬉戏在村道的水泥路上,聚精会神地赢卡片。他们的脸上落着厚厚的一层土,只能看清两只眼睛在眨,鼻涕被土粘成一片也顾不得擤,不一会儿就被风干成痂堆在鼻孔前。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心情,依旧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一只啄木鸟孤单地站在房屋的烟囱上四处张望,不知是在思考何去何从,还是抱怨风太大?
门前的柳树已经有了鹅黄色的嫩芽,柳枝随风胡乱扭着身体,似乎想让绿叶快点长出来,好挡住这恼人的风。几棵杨树还是那么挺拔,努力不让树枝随风起舞,大有波澜不惊的高傲。只有经历了无数遍风的肆虐才能锻炼出杨树这样的气节。狗蜷缩在窝里用两只前爪托着脑袋,眯着眼睛看这飞沙走石的情景,任风沙肆意挤进它的窝,再散落在它的皮毛上,它都不肯改变姿势。频繁的风足以让任何东西都麻木和漠视它……
旷野里能被风吹动的东西都在滚动,被风带离原来的地方,随风流浪,风停时它们便漫无目的地停下,下一次又随风而起,反反复复,一年四季都在游离,居无定所。一大群羊像雪球一样在旷野里慢慢前进。不明白羊群在一片荒芜的沙土地上吃着什么,它们一个个那样肥壮,难道是在吃土吗?牧羊人是羊群的王者,戴着暖帽,穿着棉大衣,两只手蜷缩在袖筒里不肯放出来,腋下紧紧夹着牧羊的长鞭。他不出声也不吆喝,只是随着滚动的羊群默默行走,在这风沙中如雕塑般深沉寂寞。他一年四季都是随着羊群行走的,直到老去,直到不能行走……突然想起一句话:这世界上最孤独的是牧羊人!
很少在春天出门的我,那天因为有事顶着风去街上,不巧的是,事情办得不顺利,需要等几个小时。风沙让我无处可去,沮丧的我只能信步游走在风中,转过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时,眼前突然一团粉红,居然是一株盛开的桃花。不到一米的枝干上挤满了花骨朵,粉红中透着洁白,争相在这恶风中娇艳盛开,似乎狠狠地嘲笑着风的肆虐。我的心一下子在风中艳丽起来,眼睛有点湿,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老家的阳山洼。
老家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阳山洼是老家一座不高的山,从东向西绵延了四五里地。想起那漫山生长着的野桃树,我们叫它毛桃树。山野的桃树生长是自由和散漫的,种子落在沃土就生根于沃土,落在石间便长在石问,想在哪儿盛开就在哪儿盛开,不用施肥不用刻意管理。一到三月就是桃花的盛会,那漫山盛开的桃花可以持续半个月,把阳山洼装扮得像个穿着粉色衣服待嫁的新娘,让看见的人心里一直有一种明艳和喜悦。
那时年幼不知惜花爱花,赶一群山羊游荡在阳山洼的桃树下。任羊吃着桃树的嫩枝,自己折来最娇艳的花枝编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左顾右盼恨不得有面镜子可以看看戴着花环的自己有多俏丽。偶尔在花枝间发现一个鸟窝,看见里面躺着几枚不知名的鸟蛋,总是淘气地拿起来放在耳边摇晃着听一下,然后又有爱心地重新放回去。殊不知动过的鸟蛋鸟儿是不会再孵的,白白残害了许多生命自己却浑然不知。下午回家时会折一把最艳丽的桃花,带回去插在水瓶中。一两天后它们枯萎了,就随手一扔又折回一把插上。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那半月里尽情地折着桃花,想把那一片粉红留在身边,可最后只留下一把又一把的枯枝。阳山洼的桃花依旧年年在盛开,年年明艳于三月的春风里。“年年折花花不尽,今年已无折花人。昨夜东风寄梦里,桃花依旧笑春风。”
儿时的荒唐胡闹还历历在目,风旋起一只塑料袋从我眼前飘过,肆意戏弄着,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再盯着那树桃花发呆,继续向前。一排整齐的垂柳扭着腰肢随风摇曳,翩翩起舞,嫩芽呼之欲出,似在谱一曲欢快的乐章,表达着春天的问候。这些垂柳是红寺堡刚开发时栽种的,它们见证了这个城市的成长和发展。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三两个人经过,身上还穿着厚重的棉衣,行色匆匆忙忙,来不及细看这桃花和垂柳,也来不及感受春天借花和柳枝表达出来的讯息,只想用快快的步伐早点回家,好甩开这恼人的风。
下午坐公交车回家,听到的还是关于风的谈论,有咒骂的,有抱怨的,有无奈的,有揶揄的。我静静地听着,风再狂恶,再肆虐,它能挡住桃花盛开、绿树散叶,能阻止季节的变化吗?我相信再过十年、二十年,它终究会磨平棱角,理顺性情,还红寺堡一个明媚的春天。那时的人们,定会停下脚步,看桃花,赏绿柳,尽情地享受春天……
(原载于《朔方》2015年第10期)
P1-4
喜欢你的人,很淳朴,喜欢你的文字,很高级。
——陈鲁豫
演说家相遇,在你的大作上书写我的赞叹。
——乐嘉
马慧娟是名让我深深感动惊讶的奇女手。人如其名,慧娟拥有着漫天风沙也无法使之蒙尘的慧瑕灵气.更拥有得天独厚的娟秀文笔。在她的文宇里,我看见了什么是梦想的力量!
——寇乃馨
泥土里开出的鲜花
马慧娟是以“拇指作家”而出名的。新华网关于她的一则报道,影响很大,说她“六年来在田间炕头坚持用手机写了四十多万字的随笔和散文,光手机就摁坏了七部,记录了像她一样的西北回族女人的酸甜苦辣”。随后,一些网络媒体也跟进报道,马慧娟一时成了当地有名的草根作家。新闻报道总会找一些宣传点或者噱头,对马慧娟的宣传,集中在初中文化、种地打工、回族妇女、拇指写作几个方面。这样的宣传,对一个基层写作者来说,可能是一种鼓励,但对她的文学创作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我一直觉得,用脑瘫、残疾、农民、打工去定义一个作家,表面上看似“认可”,实际上是一种歧视,甚至是亵渎。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作家就是作家,作家要用作品说话。
马慧娟的作品在媒体宣传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她在《朔方》《黄河文学》等刊物上发表的散文作品,我读到过一些。有一篇散文《行走在春天的风里》,写她从宁夏南部山区搬迁到红寺堡移民区的生活。红寺堡本来是一片荒滩,经过多年的改造,还是风沙肆虐。“狗蜷缩在窝里用两只前爪托着脑袋,眯着眼睛看这飞沙走石的情景,任风沙肆意挤进它的窝,再散落在它的皮毛上,它都不肯改变姿势。频繁的风足以让任何东西都麻木和漠视它……”“一大群羊像雪球一样在旷野里慢慢前进。不明白羊群在一片荒芜的沙土地上吃着什么,它们一个个那样肥壮,难道是在吃土吗?”“眼前突然一团粉红,居然是一株盛开的桃花。不到一米的枝干上挤满了花骨朵,粉红中透着洁白,争相在这恶风中娇艳盛开,似乎狠狠地嘲笑着风的肆虐。”生存总是艰难的、无奈的,但在艰难和无奈中,万物生长!从这样的文字里,我们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文学的力量。另一篇散文《被风吹过的夏天》,写她的打工生活。她和一群女人一道,剪一天树苗,挣七十块钱。女人们的面庞被晒成棕红色,嘴上也裂开血口子,但看到剪下的花朵,她们“就拿这些艳美的花儿尽情地装扮。你别三串,她别五串,鬓角、头顶、脑后,恨不得编一个花环戴上……别着花的村妇比花更关,那笑容、那笑声,足以打动任何刻薄的心”,连工头都“没有出声责备,也笑着看这群女人胡闹。我从心里感谢大个子这一刻的宽容,原来爱关的心愿是共通的”。
马慧娟在生活中感受到生命的坚韧,发现了美的挣扎,并用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就是文学作品。遮住作者的名字,不管她的身份,读者仍喜欢她的作品,这就是一个作家。实际上她的作品中,生活的质感、泥土的味道、情感的肌理,又有着明显的辨识度。那些生活,那些文字,是住在城市、坐在书斋里的作家无法写出来的。而对生活的准确把握,对文字的敏锐感觉,又使她从相似处境的文学爱好者中脱颖而出,具备了成为一个好作家的潜质。我辗转联系到她,想送她到鲁迅文学院去培训。她回话说,很希望去鲁院,但现在忙着种地打工,等有空闲的时候她才能去。我有些同情她的境遇,但尊重她的选择。
对一个作家来说,尊重远比同情更重要,特别是对一个所谓基层作家、草根作家。而最好的尊重,就是阅读她的作品,与她平等地交流。正好马慧娟要出一个散文集,她发信息给我,要我给写个序。我欣然应允,因为这就是一个阅读和交流的机会。
《溪风絮语》这部散文集收录了约十四万字的作品,我断断续续读了二十多天。通过阅读这些作品,我对马慧娟的创作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我感觉马慧娟的散文作品,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生活的质感。马慧娟的散文就是记录她的生活。如,《野地》就记录她和几个农民受雇于公路局,为高速公路打点撒线的事。三九天,在野外工作,一天翻山越岭负重行走八个多小时,工头每天还要故意拖延下班时间。他们为了争取按时下班的权利,被工头解雇了。生活是艰辛的,也是无奈的。也许马慧娟就是想记录这些艰辛和无奈,但不全是。文学的根要深深扎在泥土里,扎在生活中,但仅仅把生活记录和描摹下来,还不是文学,文学还需要在泥土里开出鲜花来。可贵的是,马慧娟的眼睛里有鲜花,劳作的间隙,她看到了山羊,看到了鹰,看到了河流,看到了野马,几匹野马“阔步走着,气定神闲,它们不戴缰绳,不配鞍,随着性情,就这样阔步于山上”;她的心中也有鲜花,她感受到穿着臃肿的自己“是值得别人羡慕的人”,感受到“暮色中的这片土地美丽安详”。自信和自嘲,自尊和自爱,无聊中的趣味,无奈中的忍耐,还有对自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都是马慧娟心中的鲜花,也是她作品中的鲜花。
二是流动的画面感。因为没有大把的时间来写作,也由于是用手机来写的,马慧娟的许多散文随笔都是片段式的,比如《农闲笔记》《旅途散记》等,用三四百字一个片段,每一个片段写一事、一物,或者是一个场景、一个画面,组合起来,有一种流动的画面感。马慧娟非常善于捕捉和描写画面,那些画面有些像油画一样厚重,有些像国画一样飘逸,还有些像电影镜头一样灿烂。
三是小说的塑造感。马慧娟的很多散文都可以当小说来读。她的散文不光具有故事性,还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她也始终在关注人、刻画人、塑造人。《被风吹过的夏天》中的工头大个子,《野地》中撒不出直线的高玉宝,实习生小郭,等等,这些人物着墨不多,却都栩栩如生。三言两语,一个人物就跃然纸上,这是小说家应有的功力。马慧娟有这样的能力,她要是写小说的话,应该不会差的,甚至会比她的散文更好。据我了解,除了散文随笔,马慧娟也在尝试着写小说。她有个长篇小说《罗山脚下的女人》,写西北回族农村女人们的故事,已经写了一部分。今年申报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没有立项,有点遗隐。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写好的。
四是卑微中的尊严感。文学需要叙述、描写,需要细节,需要人物,这些还不够,文学还需要一些灿烂的飞翔的东西。叙述描写出来的是文字,而文字背后那些飞翔的东西,才让文字成为文学。马慧娟的文字平易、朴实,文字的背后有一种忍耐和顺从、通透和豁达。
马慧娟用自己的文字,给予身处底层的人物以尊严,也通过写作,为自己赢得了尊严,赢得了关注。最近一个阶段,又有多家媒体在报道她,社会各界也在资助她。我希望她的生活境遇能因此改变,同时也希望她能保持本心,有尊严地生活,有尊严地写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当面告诉她。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马慧娟。但读了她几十万字的作品,我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是个农民,也是个作家,在农田和稿纸上同时耕耘,汗滴滋润着禾苗,也滋润着文学。像她这样一边为生计而奔波,一边为心灵而书写的,值得人尊敬。能给她的散文集作序,也是我的荣幸。
李进祥
2016年6月21日
《溪风絮语》是一部散文集。是作者马慧娟六年来在田间炕头坚持用手机写了20余万字的随笔和散文。她的文字具有故事性、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她始终在关注人、刻画人、塑造人,富有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用积极向上的文字,记录了像她一样的西北回族女人的酸甜苦辣。
《溪风絮语》的作者马慧娟是宁夏红寺堡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6年来摁坏了7部手机,写出了40余万字的散文随笔,被称作“拇指作家”。入围“中国网事·感动2016”全国40位“草根英雄”,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栏目鲁豫战队学员,一番朴实无华的演说感动了无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