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
日本民族有几种很好的气质,如恬静也是其一,在女子更容易显现出来。由于气质的恬静,可以做出许多富于趣味而又雅洁的事物,使得日常生活一点也不觉呆板;虽有暴戾之气,即可借此化除,其功效当在张天师的法宝以上。比如同一样的饮茶,我们拿一把大壶,将茶倒在大玻璃杯里,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之后,用手巾抹抹嘴唇;或者采用极便利的方法,伸出舌头来舐一舐,就算完事。可是日本的女子在未出嫁以前,就得先学习“茶道”。对于进茶的仪式,茶壶,茶杯,茶叶,茶盘,泡茶的开水,开水壶,茶叶瓶,都有仔细的研究。又如插花在花瓶里,对于这事没有兴趣的人,不免将二尺来高的蜡梅,插在一个细颈瓶里,又怕那瓶支持不住,便在墙上钉了一粒洋钉,再用细麻线,一头系着花瓶,一头系在钉上,这是勉强“对付”的插花法。讲究点的也不过在水仙花盘里多置一些桃源石子;每逢集会,铺着雪白的白布的长桌上虽也有几个花瓶,但那瓶里的花总是参差不齐的,花的颜色并不调和。好在注意这些细事的人本来就少,而且无关于“大雅”,也就没有人去理睬他了。将花插在瓶里,要怎样才整齐,好看,配合,只有研究西洋画的学生与教师在写生静物时,肯费心思在这上面,此外知道注意的人很少。日本女子除了“茶道”之外,还得学习“生花”,都有专门的教师传授。如花瓶,花的种类,姿态,光线,颜色,陈设诸端,须学习二三个月方能毕业,并非混混了事,教师任择两枝花交给学习的人,学者接了过来,摆好花瓶,随手插了进去,果然摇曳生姿,疏落有致,不必用手再三改正,这才算是学好了一种技艺。
“这是他们男子压迫女子的手段,谁不晓得”。也许我将受到新女子的这样的抢白也难说。但是事实总要成为事实的,到现在还没有什么铁证。我只得认为这是他们丰富自己的生活的法术,从这些细事,可以观察一种民族的性质。即使我们要获得参政权,但若每日有一小时或少至五分钟的抒情的生活,我想也不至于妨害了什么工作。类于这些情趣生活方面的琐屑,应该看作筑成一条宽大的人生道路两旁应有的点缀。假如某人正研究什么国故,而身上的尘垢可以刮下来过磅,未免太刻苦过于了!我不懂什么叫做生活之艺术化,我却奉劝从事研究或工作的人,应以十分之六的精力出于学究的态度,而以十分之四出于兴趣,否则人生必将变成化石,危乎殆哉!
日本的男女是最懂得情趣生活的人类。方不盈丈的小庭园,他能布置得精雅曲折。用一盘油沙和两块小石,他能做出一盆澹远如绘的海岸的盆景,这是从技艺方面看出来的民情。又在文艺——如短歌,俳句,俗谣,端呗——上面也可以看出。日本女子于正式学业之余,学习花道、茶道外,还得学端呗,谣曲,欧化的(即所谓Modern girl)自然去弹她的Piano。有时散步到郊外,走在短树夹径的沙石铺的道上,听着三味线和着的小吹的声音,从绿荫掩着的房屋中漏了出来,使我们这些被故乡放逐了似的Loafer憬慕她们的恬静与沉着。又走进都市,虽然也有一种不能避免的喧嚣,比起上海来总从容得多。有了什么正式的宴集,或开什么会议,又或学校行毕业礼后的同门会,尽可冠冕的叫艺妓来喝酒唱歌,她们来了也只是酌酒,唱歌,弹三味线,说笑,彼此在那一刹那的态度,的的确确保持着恳挚堂皇的态度,并未定了非送烟卷一枝过去,以及说“请过来”不可的规律(这是听得来的,确否待证)。如其要有什么花样的话,必得掉换地方掉换人物。这样的举动如在我们中国,早就被礼义的大刀队斩头了;好在永远不会有的,但如在暗中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则又尽可“网开一面”,学校里的学籍决不至于开除,操行分数至少必为Fullmark了。
从前北京的国会议员常常闹着飞墨盒掷砚台的把戏,如果他们有模仿日本人的聪明,在开会时叫几个妓女来侍坐,想来那贱骨头也会被制服着了的吧。日本从前的会议也时时大闹,不容易议好一件事。有一次正在掷水壶的时候,忽然一个艺妓抱着三味弦走进议室来了,她在闹哄哄的当中,拨动她手中的三味弦。宛转的歌道(大意):“可以了的,就给了了吧!”她的歌声自然不是像我写在纸上这样的单调,歌声未止,满堂的喧嚷顿寂。悦耳的声,悦目的色,把一个个糊涂虫呆住了。艺妓未走,大家鸦雀无声的,居然议好了这个事,艺妓大约是议长老爷去请来的。如今世界文明,日本的国会早已不请艺妓来监场了,但在我们中华,未始非对症的药罢。P3-5
记不得在商务印书馆建馆九十还是一百年的文集中,了解到谢六逸一段故事:大学课堂下一位弟子,把他的讲课笔记整理出版,请他作序。他欣然应允,并不计较,倒生同情。雪泥鸿爪,顿时丰盈可见。后来又读他的《良宽和尚》,更加萌发拜读其作品的愿望。
谢六逸从日本留学归来,首先从业于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他一生著述编译之多,不下几十种。60年来,只是1995年陈江、陈庚初两位先生整理编选了《谢六逸选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印数之少,发掘起来已非易事。此次编选,从省图书馆和北京鲁迅博物馆又搜罗近20种当年的旧版本,展读中,我们愈发感慨谢六逸在文学、新闻出版、翻译等方面,用力精深,多有见树,很多方面堪谓开山功臣。
譬如创立新闻系,举行世界报展,办报创刊设书局,他入得书斋,出得社会,“谈说从容抽妙绪,玉树堂前推谢公”。坐而论道时纵横天下,直抒己见;躬身实践中为民疾呼,报效国家。构成本书的随笔言论、论文、译作及茅盾等人的悼念文章,庶几可以看出谢六逸的为文与做人。
鲁迅研究前辈、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林辰先生的大量藏书都捐给了北京鲁迅博物馆,作为谢六逸的弟子和同乡,老师的作品他收集很全,甚至有两本谢六逸送给叶圣陶的签名书,还有一册赵景深又转赠给林辰的残本。得览前辈师长手泽,衷心感谢刘思源、冯英等老师不计叨扰,提携指点。多年来北京鲁迅博物馆已成为我们心目中的精神地标。
2009年2月
如彗星划过
吴福辉
这些年来我自己也经常被人邀着编书,都不出现代作家传记或作品选的范围,算来是我的专业了。编后却多半是不闻不问的,因为好得不得了或坏得不能再坏的情况总有回馈,无须我操心思。怕的倒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有时寂寞了也会去问问,出版社的回答经常是“不错”、“挺好的”,最听得进的一句话是“都卖出去了”。这我倒相信。比如老舍的书我就编过好几种,刚编完又有人来邀编另一种;还经常有人不时地来咨询老舍版权应如何解决之类。这就让我相信老舍的书确乎卖得动,是销行得很好的。同样的作家还可开出大约十几人的名单,足以使我们这些研究现代文学的人倍感欣慰。中国现代作家真真切切迈入了“经典”的行列,就像《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每隔两三年再版印刷一批,肯定会有新成长的读者要读一样。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已经开启了“经典”之路,那么,中国现代文学是否只须关注几个大作家便可作数呢?我觉得答案并非如此浅薄。单说大作家的经典化过程也存着许多不稳定的因素,比如鲁迅加入左翼阵营之后的杂文究竟怎样评价,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在大学生中的阅读兴奋点为何下降,张爱玲是否属于现代大作家之列等等,都明摆在那里,有待解决。而近三十年来文学史地位已被大幅升高的作家,在他们的《全集》早已出版的今日,如沈从文又被发掘出云南时期的重要佚文,丁玲的家属披露了《在医院中》发表后的检讨未刊稿这样紧要的档案资料,这些注定会引起我们进一步探究的兴趣。所以我说过,中国现代文学史今日不宜定型,还需分解,不要过早归纳,正是此意。
对于其他在现代文学发生、发展过程中不同程度留下痕迹的作家,虽不必把任何无名作品都一一挖掘出来,但也不可忽视某些创作生命虽短、却仍照亮后世的文学奇人奇事。正如不必因某些作家长寿就廉价授以“大师”称号,捧杀反而害杀人家一般。我们对所有的作家要问的,都是一视同仁的话:你在中国文学发展的长河中究竟提供了什么新的审美发现、新的人生感悟、新的话语表达?
摆在我们面前的这套书,也属于一种现代作家作品选,但所选作家是有专门角度的。他们大都是英年早逝者,但在自己的领域内,像第一批入围的作家梁遇春在散文、朱湘在诗歌、谢六逸在新闻和日本文学研究方面,都有独立的建树,可圈可点。今一律选择他们的杂谈随笔,让读者来接近他们。这些人在小品、书信、短评这种最见个人心性的文体内,无拘无束,不作伪,讲真话(或说还没到容他们学会说假话的时间),显露出他们的思想和风采。他们的共同点是读书成癖,议论风生,有情趣,有意境。即便每个人又是那样的不同,有的书斋气特重,有的诗意蓬勃,有的文化批评的意识更强劲些。
我不禁想起了王小波。我在北京万寿寺现代文学馆老馆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小说经我们介绍出去,在出版社居然往往碰壁。直到后来他猝然辞世,其真相才被发见。但仅是“早逝”这一个原因,他就能得到后来那么广泛的当代读者响应吗?我看王小波将来在文学史上也会得到相应的位置的。正如冯至先生所概括:“这是文学史里的一种现象,有少数华年早丧的诗人,像是稀有的彗星忽然出现在天边,放射异样的光芒,不久便消逝。他们仿佛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迫不及待地要为人类作出一点贡献,往往当众多‘大器晚成’享有高龄的作家不慌不忙地或者尚未开始写作时,他们则以惊人的才力,呕心沥血,谱写下瑰丽的诗篇。”(见《谈梁遇春》)信然!
还有一方面的意义,即使这些作家不争文学史的位置,只要有读者,有愿意阅读的大众存在,他们也有价值。所以这套书是有双重看点的。而编者的编辑动机、心路,我们从已编成的三册各自独立的、超短的、亲切的编后记视之,它们都是因某种机缘,让编者“一见钟情”,然后热爱上作者,激发起浓厚的阅读兴致,才有今日的出版结局的。这本身就很文学化。同时说明这一类的作家,自有他们接近读者的充足理由。类似的人物,我还可举出滕固、宋春舫、罗黑芷、彭加煌、叶紫等。毕竟这些“彗星”作家,连同别人,合成了我们这个现代文学的璀璨星空。如果有朝一日,不仅仅是电闪般划过,而是穿透大气层落入我们的温热怀中,它们便是沉沉的文学陨石。
《才子英年》中收录的作品有散文、杂感,有日本文化的介绍,还有他对中国新闻教育事业的思考。文章中多是写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常常是有感而发,宣泄个人的体验,并阐发重大的人生哲理。他的研究视野涉猎了诸多方面,西洋小说、日本文学、新文学、神话学、农民文学、儿童文学等等。而《文墨余谈(谢六逸集)》中选录的篇章也颇具代表性,基本囊括了六逸先生全部的人生思考与学科研究的初步认识。本书对于谢六逸先生的文学成就进行了最完整的梳理、介绍,书中收录了他的随笔、文学作品、新闻学等作品,并有回忆文章深化读者的阅读理解。读过书后,一个真实的谢六逸跃然纸上。而系统又精心的编排,更使读者读过后对他的做人、对他的作文有了全面的认识。
北大清华复旦,早稻芝加哥——中外闻名的学府。
《才子英年》三位主人公于兹得风气之先,求学任教,著书立说,声誉远播大师远行,精神安住?
才华炽热燃短生命长度,个性高扬烛照历史空间。
《文墨余谈(谢六逸集)》为其中一册,收录了谢六逸的随笔、文学作品、新闻学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