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瑞元
谢瑞元，笔名吟文，生于1931年2月23日，卒于2013年8月28日，福建省福鼎市人。中国作协会员，宁德市作协副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书院钟声》，散文集《女神的山》《渡头月》《红梅雨》。散文作品11次获得全国性大奖，《竹笠》《风雨渡》《故乡茶亭》等十多篇作品被收入《写作辞典》《新华文摘》《散文获奖作品集》《短篇散文选萃》及人民日报出版社《晨光短笛》等书刊。《竹笠》《风雨渡》还分别被收入浙江省中学教材、华东师大附中教材。
《书院钟声》(长篇节选)
一
B城是A省最偏北的一个山城。古时以关为界，并筑有雉堞。历岁月风霜，旧时城郭已模糊了，只剩下一堆堆废土。因山水与浙江相连，人民往来密切，吴越时的旧隙，早已烟消雾散了。有趣的是，在边界上有一座大房子，一半属A省，一半属浙江省。
B城古时是一座野梧桐山。以后历经开发，逐渐夷为平地，并筑有民居。至今，太爷街前，尚存一口无井，便是明证。
旧街狭长，由北向南延伸。两旁溪水环绕，并筑有防水的长堤。溪上搭桥，一出桥外，便是郊区。“二十四桥明月夜”——此处是不逊于扬州的。堤岸对面，是一列如翠屏的青山，旧时诗人经此，吟有“十里青山如翠屏”句。B城东面溪水，奔流人海。因此，城的东面海口是埠头，帆樯麇集，很是热闹。咸淡之水，围绕此城，因此桥有咸水桥与淡水桥之分。
旧街如长蛇弯曲。南门街尽头，由一座菩萨庙挡住，是怕所谓风水与财水流入一去不复返的大海。因此，街又向西一折，曲中又加弯了。此城的人文景观，老百姓把它总结为“三头”：即北门钱头，城里拳头，南门行头——因北门是闹市，商店林立，很有钱；城里相对冷落，且穷，流氓较多，只“出产”拳头；南门外是肖家大姓居住，人称肖厝里，门前有石狮与旗杆，有点文化，且有钱。每年春节，各街办台阁比赛，肖厝里办的台阁，阁上人物穿戴很好，因此称为“南门行头”。
查翻县志记载，小城建县历史也并不久远，是从某邻县分出，于乾隆四年始建县。此前，自汉迄明，或属郡，或属县，或改为镇，升为州，散见于他说，未有成书。
此邑虽小，却是朱子教化之地。设县两年后，知县于城西门外冷僻之地，盖同文书院。
此院坐北朝南，规模很大，占地宽广。朝南的大门，呈八角形，两旁筑以厚实的红墙。一人大门，便见一个半月形的池塘，用石栏杆护着。人们可凭栏观鱼。池塘两旁，是小花园。二进以高大的石门为界。此石门是以巨大的石条作构架，很壮观。入门是一排教室，在雕刻漆红的窗棂中，时时涌出琅琅书声。旁侧置一个钟楼。校工在此楼上撞击悬挂其上的古钟，以警示上下课时间。教室之后是一座大礼堂，讲台上设圣人公之像，其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靠背长木椅。一入礼堂，令人显得庄严、肃穆。礼堂遮蔽了左边的办公厅，右边的八角楼。教师办公厅单层，但很开阔，门外广植花草。右边的八角楼二层，楼下作为音乐室，学生们上音乐课，在此练唱。楼上作为教师的宿舍。传说清代时，落榜的寄宿生，无颜回见家乡父老，常吊死在栏杆边的走廊上。因此，此处传说有鬼，天一黑下来，少有学生在此逗留的。礼堂后，是一大排单层木屋，那是学生的宿舍。其后，便是后花园了。此处，原是清代练兵的校场，不知那任知县有了雅兴，便辟为花园，内设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并广植花草。以后，随着岁月的变迁，逐渐变成废园了。1936年间，敌八十师进驻此邑，在所谓“剿匪”的同时，也附庸风雅，到处拆庙毁屋，来重建此处废园。除在原有基础上构建亭园外，又添设所谓迷魂阵等新景。人们进入迷魂阵后，实在出不来，便拆掉竹篱笆，钻出来了。
B城于1938年秋，始有初级中学。1940年冬，该校从山乡搬迁邑中某寺，因陋就简办了起来。
此后几年，又假同文书院，相继办起了B城的初级简易师范。
首届校长，姓黄名仁，系邑中某镇绅士，民主人士。他家乃书香后代，其祖父黄良平于清代曾中进士，居官在外。他小时即读四书五经。年长，酷爱旧学。从大学毕业后，即回乡执教。平素，崇尚朱子，想为乡梓教化尽绵薄之力。年届甲子时，他经多方奔走，并搜罗人才，筹办B城初级简易师范。开办伊始，招了百来名学生就学。此人人品端正，学风严谨，不苟言笑。只在静坐时，嘴里在吟哦着什么，唇边露出微笑。一阵摇头晃脑之后，国字脸上，又复归严正的脸孔，令人见而生畏。
初级简易师范创办不久，社会上人们仰慕黄君贤才，且兼该校学生有生活补贴，因此人们都愿送子女到该校读书，特别是城郊地区较贫穷的子女。
同文书院右侧，是某小学，左侧仅一墙之隔的，是朱文公祠，此处已被B城旧法院占据，堂上的朱子皱眉在听审了。
B城虽属朱子教化之地，但对新学并不那么重视，认为“读没书”——没读什么的意思。因此，殷实之户，都把子女送到城里那个年高德劭的高老夫子家读私塾。小康之家子女，大都入B城初级中学。城区或城郊较贫穷者，才把子女送到同文书院读书。认为将来当教书匠虽没有什么前途，但尚可糊口。
当时小城，虽有山海之利，但经济不发达。所谓北门“钱头”，也只某药店、某百货店等十户，是殷实之户，算得上是“钱头”，可以发白条当钱币，此乃旧县府所允准的。此外，便是“两领半西装”了——一领系颜公子穿的。此人红鼻头，人称红鼻五，亦号“头春茶”——因春字与此地方言讨厌的意思谐音，头春即最讨厌的人。他虽没有多大资产，但靠其兄在省城做轮船生意赚大钱。一次，他到省城去，嫖赌饮兼而有之，花了一笔大钱。结果一算账，亏空了很多。其兄倒也大量，笑问：“这么多钱你是怎么花法，能否开一张清单来呢？”平素在家，装模作样在店门前看报，以显示斯文。见有他看得上来店买东西的，略点一下头，指着报说：“哦！国军这次又打了胜仗啦什么的。”另一领西装是“机器明”，因这个叫阿明的开米厂有钱，人称他“机器明”。另半领西装，是个花花公子，家里不那么有钱，西装不能“全副披挂”，只穿上衣，故称半领了。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