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马卡龙给了她，不知道她这样说是同情还是出于某种种族问题的考虑。
“十点二十五分去尼斯的飞机准点吗？”
我说是的，二十号厅，我很想陪她去，不过看着她背后长长的队伍，而且上次因为在柜台看宇宙天体图被店长发了一个警告，我没有采取行动。即使没有客人，我也要呆呆地站在这里。合同上明文写着：在工作时间看手机或者打电话，属于重大错误，予以警告，有随时被解雇的可能。
无奈，在科学作品出版不景气的危机中，如果再失去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我都不知道怎么支付房租了。
我刷了她的信用卡，向迎面走来的法航工作人员示意，把我这位美丽的顾客交给他们，心里沉甸甸地看着她消失在一群焦躁的旅客中。
其他顾客陆续光临，身边催促声不绝于耳：“麻烦快一点，您六只装的礼盒里有几种口味？”
在机械地回答下一位戴着IBM胸牌的顾客前，我忍不住跟盲人美女说了最后一句话：“旅途愉快，女士，塔伽达是个时兴口味，已经卖断货了，不过我可以要求补货，您很快会回来吗？”
虽心系美女，但我没有机会进一步搭讪打听了。况且有什么用呢，如此美妙的女人一定有她的男人，这更加激起了我把她追到手的欲望。
我用空洞的眼神，程式化的微笑，和本不该有的折扣完成了一项项销售。
我这个人总是时运不佳，爱人背叛我，知识产权被盗，爱情和事业可是社会生活的原动力啊。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只留下一丝复仇心的受害者。如今，我麻木地享受着一个个美丽的暮色、生物学的智慧、巴赫的《康康舞曲》和妓女的床上功夫，倚着我窗边生长的常青植物，沉迷于不可破解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一对于我这种心死的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快感替代了所有的幸福和折磨。为什么对一个残障人士的喜爱，一下子让我对这昙花一现的点滴舒心感到难受和羞怯？
当年我起步阶段还是很不错的。大家都把我当成一个移民，其实我首先是个文学产物。当年我蹲守在大马士革的法国领事馆外的垃圾桶旁几个小时，直到门卫倒垃圾时发现了我。艾丽安娜·德弗雷吉，文化专员的妻子，经历了一番周折收养了我，并冒险把我带出了叙利亚。
为了纪念我的“出处”，她叫我孜巴尔，因为阿拉伯语中，垃圾桶的发音就是孜巴尔。她还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力，说我生父是个贝都因人。长官，因为通奸罪把我生母休了，我母亲被赶出了部落，为了给我一个坦荡的未来，在垃圾通道中把我交付给了法兰西共和国。我十三岁时，养母的小说《孜巴尔，垃圾桶的孩子》获得了费米娜奖。大家对书里的主人公议论纷纷，小说中“我”是个被收养的巴黎政治大学毕业的贝都因人，为了报答法国养母呕心沥血的养育和栽培，揣着文凭回到了大马士革，不顾当地政府阻挠，发起了民主萌芽运动。在书里第四百三十八页，他英勇牺牲了，留下三儿一女，女儿立志要做巴黎的叙利亚大使，并把父亲的生平写了下来。
事实上，我作为小说的原型，上了大学后，并没有沿着小说中的“辉煌道路”走下去，我根本没有离开过法国领土，我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小说情节的影响。
人们的喧嚣把我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妈的，用心看着点！”顾客看我磨蹭着，谩骂起来。
我拿着个空盒子，耳朵远远地伸向了二十号出发厅。
“朱尔！”爱丽丝喊道，“放开它，你们给我住手。”
“你是要换个盒子给我装马卡龙还是要干吗？”顾客见我停下了更不耐烦了。
我做了个手势让那白痴给我闭嘴，年轻女士的叫喊在一片喧闹声中愈演愈烈，我毫不犹豫地跳出了柜台，冲向二十号大厅，前往尼斯航班的接驳车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让人联想到老佛爷百货店开门的场面。挤过一群人，我看见两个乘务人员拽着朱尔的项圈硬把它推进了笼子，另一个乘务员神经病似的跟爱丽丝重复说：飞机已经满员了，乘务长说动物只能和行李一起上托运舱。
“但是这条狗不行，它是导盲犬，你们可以检查它的名牌和证件，二○○八年起欧洲法律是允许导盲犬上客舱的！”
“但是飞机满座的时候不行，这是机长的命令。”
我向人群吼了一声：“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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