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绘看了看手表,十点四十分,差不多到时间了。刚想着,就听到从第一展厅传来鼎沸的人声。
压抑着的笑声,旁若无人的聊天声。是一群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中间混杂着强压情绪的成年女性的呵斥:“安静点!”不必特意去看也知道,来人是一群女学生和带队老师。
学生团是需要格外关注的群体。他们虽说不会对作品搞恶作剧,不过到了兴头上,不顾其他参观者想要安静观赏作品的心情,肆无忌惮吵闹撒欢的孩子却不少。遇到这种情况,巡视员若不及时制止,就会招来其他参观者“拜托你提醒他们一下”的不满指责。
在事先知道要接待团体客人的当天早上,事务科科长会组织早会,告知大家团体客人几点到几点来、有多少人、是什么样的团体等主要信息,好让巡视员们做好准备。
美术馆巡视员的责任是保证参观者能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下尽情欣赏艺术作品,他们既不解说作品也不为参观者引路,但要具备与展品有关的基本知识,以便被客人问到“这个画家是谁”、“这是什么时候的作品”等问题时,能够从容应对。除此之外,为客人指示洗手间和礼品部的具体位置、安抚心情不佳的客人或哭闹的婴幼儿、帮助走散的孩子寻找家人等,也包含在工作内容之中。除非发生天塌下来的大事,否则巡视员都不准离开自己的岗位。一旦突发紧急情况,就用椅子旁边的无线通讯设备联络保安或事务室,请求其他人前来支援。巡视员不是为参观者而存在的,而是为了保护馆内的作品、保障展示环境,要是一不留神离开岗位,期间作品被损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巡视员付出时间和心血守护的不是人,而是艺术作品和周边环境。他们为此不余遗力。
这么一想,曾几何时听到的那句话——“比策展人、研究员、评论家、收藏家,比任何人面对名画的时间都长的,是美术馆的巡视员”——确实有道理。
大部分时间,这句话都会被诸多琐事埋没在记忆深处,但它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苏醒,静静地激励着织绘。尽管曾经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的人,她可能永远不会见到了。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织绘听到低低的笑声,和领队老师催促学生安静下来而发出“嘘——”声。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展厅门口。
藏青色制服,深绿色的丝质缎带。一群穿着白鹭女子高中校服的女生出现了,加上两名领队老师,一行一共二十三人。几乎和所有高中生一样,她们对远古时期的宗教画没有丝毫兴趣,有的人在打哈欠,有的人抱着双臂、聚在一起聊得火热。美术课女老师似乎已经放弃一个个劝说,开始压低声音讲解作品。
“这幅画是埃尔.格列柯的《受胎告知》。大家知道埃尔·格列柯是哪国的画家吗?不知道?是西班牙的画家哦。这幅作品是他一六○三年创作完成的,如今已经过去四百年了,这么古老的作品现在就摆在大家眼前,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可能是想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吧,女老师以亲切得有些夸张的语气讲解着。几名学生被吸引过来,终于将视线投向埃尔。格列柯的作品。织绘心里对老师的讲解升出否定情绪,但能成功吸引学生的注意,对她的钦佩之情又蔓延开来。
埃尔·格列柯是英国人,三十六岁时来到西班牙并在那里度过余生。直接把他说成是西班牙画家未免不够准确,织绘觉得应该向学生传达准确的背景知识。
然而,四百年前的画现在就摆在大家眼前,单纯看这个事实的话,确实“很不可思议”。埃尔·格列柯的作品在日本国内的美术馆中仅存两幅,一幅在这里,一幅被收藏于国立西洋美术馆。而眼前这幅不论主题、大小,还是构图、保存状态,都堪称完美,可以说是“至宝”。对日本人来说,能在这个美术馆里见识到这幅画确实是奇迹,美术馆是如何获得这一至宝的呢?织绘觉得老师应该把这段轶事讲给学生们听。不过对于女老师那句“很不可思议”的坦率评价,织绘非常赞同。
学生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失神般呆呆地盯着画,有的玩指甲,还有的依旧在偷偷摸摸地聊天……
从展厅门口突然射来的亮光被织绘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转头一看,是一个姗姗来迟的穿着白鹭校服的学生。亮光来自于她的头发。少女晃着一头炫目的栗色长发走了进来,织绘凝视着她。
未经人工染色的头发泛着自然而柔和的光泽。明丽的头发围着一张带有西方血统的精致面庞。学校制服与那一头绚丽的长发格格不入,黯然失色。注意到少女的不单有织绘,之后进来的那几位散客原本在观赏埃尔·格列柯的作品,此时都把目光投向了少女。足见她的样貌非同一般。
突然,织绘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少女。此时少女正打算偷偷打开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化妆盒。织绘在她面前站定,沉静地开口道:“馆内禁止饮食,老师事先没告诉你吗?”
少女抬头看着织绘,淡褐色的瞳孔在展厅灯光的照射下透出晶莹的光辉,她既不惊讶也不害怕,脸上毫无表情。
带队老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站在原地问道:“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