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事渐长,兴趣渐广。人中文大学任教之后,趁第一次休长假之便,远赴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进修。一九七四年初,春寒料峭中只身抵达了温哥华。家很远,年幼的孩子不在身边,温哥华阴雨连绵,天永远沉着脸,看不到一丝笑容。创作系的翻译工作坊虽令人兴致勃勃,可是,课余的时光又如何打发?就在那时候,我开始翻译第一本文学作品:卡逊·麦克勒丝的《小酒馆的悲歌》。文学翻译不就像创作,而创作不是需要灵感吗?灵感在哪里?真叫人焦急!有一天,在课余的阴雨中,踩着春泥,踏进了大学的图书馆。漫无目的,只是在一行行、一列列的书架间随意浏览,忽然,眼前一亮,竟然发现了耀目生辉的宝藏——余先生的著作!《莲的联想》、《五陵少年》、《左手的缪斯》、《掌上雨》、《逍遥游》、《望乡的牧神》等等,就陈列在架上。于是,兴冲冲,把一大堆书都抱回小楼上,无分日夜地啃读起来。除了柔丽的紫晕继续宜人之外,那一回,深受感动的竟是悦目的金辉。余先生的散文铿锵有力,文采斐然,读之令人动容。他那洋溢的才华,充沛的诗情,随着一字字、一句句,自笔下源源涌出,灌入读者的心扉,就如早春的初阳,在晨起的愉悦中,从窗隙门际流泻而人,把满室幽暗一扫而空。在余先生灿丽金笔的照耀下,那阴森潮湿的小楼,竟然变成浴满阳光的乐土。不知不觉间,温哥华初春已临,花开遍野,而第一本译作也在紫、金两色的笼罩下,如迎春花一般绽开了。
从温哥华返港,欣闻余光中教授即将来中文大学任教,名闻天下的诗人,竟然变成日常可见的同事,岂不可喜?心目中,余先生该是“昂藏七尺”的巨匠、倜傥洒脱的才子,谁知一见面,方才发现余先生身量不高,且不苟言笑,像严肃的学者更多于浪漫的诗人。多年来,远距的景仰,变成了近距的共处,心理上一时颇难适应,于是,宁愿采取远距与近距的中点,在严肃的黑笔督促下,精警的红笔激励下,埋首读书、做事。
余先生在中大执教十一年,期间,因翻译系改组,并人中文系,因此学贯中西的光中教授,就顺理成章出掌翻译组。此一改变使他早年对翻译的爱好,得以延续、发扬光大。早在一九五七年余先生已翻译出版《梵谷传》(梵谷,即梵高)及《老人和大海》,其后,他译过诗,也编过各种诗选,一九八四年翻译出版了王尔德的《不可儿戏》,一九九二年再接再厉,翻译出版了王尔德的《温夫人的扇子》,同年,更出版了中英对照诗集《守夜人》,将自己的诗作以双语发表。余光中历年发表的译作,以量计、以质计,都可以媲美任何翻译大家而无愧,但这些译作,只不过是他以蓝色之笔而出的产品而已。虽则如此,余光中对这第五支笔,一向十分重视,这种重视,不但见诸他对自己译作的执着认真,且见诸他对劣译横行现象之深恶痛绝。 历年来,余先生写过许多文章,也发表过许多演讲,为维系中文之美大声疾呼,对贻害中文之祸口诛笔伐。余先生才思敏捷,博闻强记,所以能驱遣文字,迭有创意。犹记多年前,在同一班校车上,与当年同事的黄国彬说起余先生的文学修养与文字功夫,我们两人都认为他像手艺精巧的“拉面师傅”,中国文字在他的手里,任由槌拍、搓揉、压扁、拉长,不消几个回合,生粉变成了熟面,松散的素材变成了精致的成品。不但如此,余先生的英文造诣也十分了得,由这样精通双语的诗人来从事翻译,倡导翻译,正是文学翻译园地中不可多得、梦寐以求的理想人选。可幸的是,余先生不但有这样的能力,也有不比寻常的热心肠与使命感,许多年来,不但教翻译、改翻译、做翻译、评翻译,还讨论翻译、组织并参加种种有关翻译的研讨会。蓝色之笔挥洒出的空间与领土,澄澈明净,辽阔无垠,而我对余先生的景仰与认识,也就因此而更为加深了。
从八十年代起,我在大大小小的翻译研讨会中,屡次有幸亲聆余先生字字珠玑、精彩百出的演讲,而几乎每一次余先生都是主讲嘉宾。一般研讨会严肃而沉闷,有了光中教授在座,才使人深切体会到交流切磋、论诗谈文,可以是既有学术性又有趣味性的。余先生的发言,正如他的诗文、他的译品,的确是“锦心”、“绣口”、“彩笔”三者俱全的最佳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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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三地情
永恒的彩虹
百啭显童心,千人诵诗情——二○○六年五月与诗人余光中同赴青岛讲学记
追寻牡丹的踪迹
艺术没有妥协——白先勇《孽子》改编舞台剧首演观后
探索傅雷的精神世界——二○○八年四月九日
北京国家图书馆演讲稿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十块钱的故事
真性情与真学问
未必可忧,安知非美——怀念“散淡的人”杨宪益先生
四访三里河
兴来忘远近
赤子之心中国魂——我所认识的钢琴诗人傅聪
爱美的赤子——怀念永远的乔志高
翩翩紫蝶迎春归——怀念诗人布迈恪教授
紫花池畔送诗魂
父亲与《孔夫子》——记影片的缘起、摄制、失落与重见天日
历史长河的那一端
中文与我——相识年少时
涓滴汇清流——回忆北师附小的日子
不为什么学外语
没有秘密的书架
笑语千山外
欧洲各国
巴黎
其他
小时候,出生于上海;四年级时,迁去了台北;高二那年,又举家搬来香港。对我来说,它们不是个地理或政治名称,而是实实在在的停居之所,是我自幼及长亲身经历过的生活环境,是一棵幼苗由播种发芽,到抽叶展枝,茁壮成长,继而开花结果所必须仰仗依靠的肥沃土壤。人说一世如羁旅,漫漫长途中投宿的一个又一个客栈,或简陋,或舒适,此中的种种际遇,是浮光掠影,还是刻骨铭心,总会在生命中留下了或浅或深的记忆。因此,上海、台北、香港三地,对我来说,既是定居之所,也是旅游之地,处身其中,有时会浑忘自己是主是客。
大学毕业后,先后两次负笈海外。首先是在美国圣路易斯市华盛顿大学修读硕士学位。在美两年,结识了两位室友知交,当年推心置腹,相知甚深,数十年来音讯不断,交情弥笃。老爸曾经笑称,我能在“金”元王国“圣”路易斯市“华”盛顿大学进修,那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第二次留学,是在法国巴黎索邦大学修读博士学位。当时不但成了家,有了孩子,更已经在大学执起了教鞭。原以为只身远赴海外求学早有经验,大可以驾轻就熟,谁知道欧美两地文化习俗迥然不同,风土人情大有差别,一到异乡,从生活起居到学习方法都需重新适应,在巴黎日复一日由茫无头绪到渐知眉目,而终至如鱼得水,乐在其中。负笈两地,美洲使我拓宽眼界,欧洲却令我增加内涵,前者广,后者深,浸淫于两种渊厚的文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源源不绝汇人往后的生命之流。
曾经于中国的沪、港、台和欧美各地居停学习的经历,使我对各地的人与事都充满了宽容与体恤,饱含着喜爱与了解。多年来因缘际会,在各处不但结交了许多挚友,更邂逅了不少各行各业的翘楚,相识相交,迄今不渝,因而如今不论身处何地,悬念远方情谊时,往往会身在此林中,心系千山外。
与外子结缡数十载,我们在公余之暇时常相偕共游,登高山,涉重洋,行旅遍及欧、美、澳、非各地。我们曾经一起攀玛雅塔,钻金字塔,穿越撒哈拉沙漠,所到之地,处处印下了我们的足迹,欢声洋溢中,韶华不再笑语留。
如今,他已经离我远去,到达了天外的另一个国度。与他相隔,岂止是千重山、万重山,简直是天人永别,遥不可及。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只要摒哀愁,择欢愉,在回忆的调色盘中,剔除灰色,留下绚烂,又有何不可?
书里的照片,大多是另一半的杰作,几乎从来不抢在镜头前的他,永远都站在镜头后,默默用相机捕捉我在旅程中的一点一滴。这本书分为三部分:第一、二部分叙述我在沪港台与欧美各地与友人至亲的情谊,涉及地与人、地与书、地与文之间的渊源;第三部分为小品,记录了历年来旅游或居留世界各地的瞬息感悟和片刻经历。 其实,人生于世,哪时哪刻不在逆旅中,何不兴来忘远近,笑语千山外!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三日
作者金圣华曾经于中国内地和港台以及欧美各地居停学习的经历,使他对各地的人与事都充满了宽容与体恤,饱含着喜爱与了解。多年来因缘际会,在各处不但结交了许多挚友,更邂逅了不少各行各业的翘楚,从而相识相交,迄今不渝,因而如今不论身处何地,悬念远方情谊时,往往会身在此林中,心系千山外。
《笑语千山外》是作者以细腻的文字、流畅的语言写出了生命中或深或浅的记忆和瞬时的感受。
《笑语千山外》为我国香港著名学者、翻译家金圣华的文化随笔。作者以细腻的文字、流畅的语言写出了生命中或深或浅的记忆和瞬时的感受。
这部散文大致分为三部分,第一、二两部分叙述作者与友人至亲的情谊,涉及地与人、地与书、地与文之间的渊源,记述了与著名家余光中、白先勇,著名翻译家傅雷、杨宪益、杨绛、乔志高,加拿大著名诗人布迈恪等人的交游,对其人、其文、其思想、其情怀等都有较为深刻的叙述和理解。第三部分为小品文,记录了作者历年来旅游或居留世界各地的瞬息感悟和片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