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里冒着白色的水泡,我再度确认这是泳池,而不是加尔各答的海滨浴场。鲜艳的色块,像古勒斯坦皇宫里的波斯细密画一般,迫不及待地溢出水面……
喜欢旅行,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喜欢陌生的地名,这些地名或许只会出现在某件跨国商品的标签上,或许来自童年记忆里某个夏日炎炎的午后,盯着世界地图上某一块着色板块——一个让我神往的地方,指着它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那儿。感觉只要到了那里,就会遇到撼动人生的重大事情。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长大了,但我脑中奇异运行的世界并没有消失,随年岁增长,反而愈演愈烈,那些曾反复出现过的地名又清晰起来,眼前不时产生一种旅游海报般的浮光掠影,就像在巴扎里陈列的异国商品——骆驼、清真寺尖塔、蒙面女子、拉比、水稻梯田、赤脚医生、皮影戏、吠陀经、左右摆头的印度人、表情错乱的市集、加沙神秘的地道、帕慕克笔下那燃烧的雅骊[雅骊(Yali),18到19世纪奥斯曼土耳其时期建造在海边的避暑别墅,窗户又高又窄,房檐很宽,有凸窗和窄烟囱。从20世纪开始这种建筑风格就已经过时,被看做是没落文化的代表。奥罕尔·帕慕克《伊斯坦布尔》一书里常提到,并写过和初恋情人一起欣赏一栋美丽的雅骊在对岸燃烧。]……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到达那些地方,感觉到心怦怦直跳。
我不厌其烦地向人们谈起环游亚洲的计划,却迟迟没能迈出脚步。
“你的旅行怎么还没开始啊?”
身边的人不耐烦地问道。这其中有对我不屑一顾又富有同情心的朋友,素未谋面的教授和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他们多半对我的计划保持礼节性的好奇,但坚持认为我在说一种濒临灭绝的语言。因为无论是旅行者还是作家,都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古老的身份,而不像律师、银行职员、装卸工或仓库管理员等既定的职业,你的职位、分工、等级已非常明确,你的未来也只需要看看旁边的人即可。
我甚至还为此选修了一年的人类学,获得一所知名大学的博士面试机会,不过那里的教授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认为我的研究过于笼统,不能取得专业方面的成果——“我们通常只会专注一个村落或者一支族群,你要去的那些地方的语言,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而且有些冷门,我们没法帮你。”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我的语言地图已从乌尔都语延展到了地中海沿岸。我感到有些灰心,但这一封拒绝信也激励了我,使我不得不踉跄地开始我的旅程。
生活的剧情很少按照它所应该的那样。当我就快要被琐碎的生活消磨掉所有热情,人们都对我都感到前途无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从一家世界级户外品牌那里得到了一笔还算丰厚的奖金[2012TheNorthFace去野行者大奖。],全世界有很多优秀的旅行者都得到过它的资助,其分量虽然无法企及一百年前斯文·赫定的亚洲探险,但也足够我在亚洲任何一国快活上几个月的了。
我打算用一年时间从拉萨到尼泊尔,再到印度,接下来的路线让我更加兴奋——巴基斯坦,这个因政治诉求不同而分离出印度联邦独立方案的共同体,曾与我近在咫尺;伊朗,什叶派穆斯林建立起来的伊斯兰共和国,贪婪地占据着沟通亚欧大陆的咽喉;土耳其,继承了哈里发和恺撒的双重遗产,君临“四分五裂”的欧洲;我将在春季穿过黑海,到达俄罗斯的索契港,再跨越西伯利亚大陆桥,回到亚洲腹地。
于是有人说道:“一年时间才环绕个亚洲?”语气中充满轻蔑。
可我丈量了接下来要去的国度,有好几个中国的面积那么大,为何在他的眼中,亚洲被无限缩小,甚至变成贫穷、落后、灾害、拥堵、混沌、肮脏的代名词呢?也许人们对亚洲的了解,不过是和当地人向观光客们吹嘘自己对当地了如指掌一样,他们总会自信满满地对初来乍到的你说道:“有什么好逛的。”
再者,对于一个日新月异的快餐时代,一年时间未免有些奢侈,当我们下班后坐在电影院里捧着爆米花喝可乐欣赏佳片时,导演都能帮你环绕完好几个世界了。如今你更可以足不出户的与全球对话,收集世界各地的鸟类羽毛,移植不同植被带的植物,饲养不同的大陆上的流浪者。
P1-2
这个世界值得骗子与疯子一路前行,而旅行又是残忍的,它将杀死任何一个心猿意马的人。
——龚姝,小说家
当我改完这本书的最后一稿,我搬进了新家,不用再去考虑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去安抚那颗尚未平复的心,当旅途中痛苦的记忆远去,醒来时阳光普照,觉得世间的一花一木皆是美好。
文字成为我理想的居所,一间简陋旅舍,一张桌子的温暖灯光下便是吾乡。但此刻,我更想要瘫在床上,桌边放着一瓶起泡酒,风从纱帘飘进来,窗外是潮湿的、鸟鸣的森林,我想就这样一动不动,就像现在。不再担心护照的安全——至少不用抱着它睡觉,不再为现金、电脑、硬盘提心吊胆,对了,还有昂贵的相机、手机、手表,太好了,这一切都在这里,随我安全到达。
很多东西正在令我丧失兴趣,一切总会趋于平静,像在大海里行船,无聊的日子是最多的,我渴望风暴,但风暴来的时候我又会想停下来,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生活变得一团糟。
但我依然热爱着远方,去看营火、神庙、异族人的手势、姑娘和异国风情的街区,从冬日里一切停滞的北方到热带的火山海岛,旅途即是归途。我想做个谜样的人,有时候承担狂野的痛楚。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最终会到哪儿,我的心思早已变得不再缜密。而异乡的味道又是兴奋的,充满蛊惑,让人迷醉。那感觉就像在机窗里俯瞰海面上星罗棋布的船,你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探寻这个世界,幻想自己拥有神奇的故事,譬如和当地土著展开一场决斗,再夺取情窦初开的异族少女的芳心,这让我觉得一辈子都值得在路上。
环亚旅行持续了217天,旅行结束后我写道:“一段危险的旅途结束,不过是另一场旅行的开始。相信有一天,我们会掀起再一次出走的高潮,让背叛的回归背叛,让孤独的重属孤独。我会带着那份年轻的荣耀,永远在路上,像扑火的飞蛾,宣告理想主义的胜利。”
我的运气好像在那一两年耗尽了。由于我的惰性,这些文字在三四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这几年我一直在到处跑,经历了很多事,想法也有一些改变。背包旅行的风潮似乎是过去了,人们谈论的是大环境、股灾、互联网+,偶尔还会聊到美签,同时有更多的年轻人走出去,签证正在变得容易。环球旅行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和发现美洲大陆一样,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作家们纷纷开始书写旅行,旅行家已成为一类职业人群,远方被写进歌词、拍成电影、放在汽车广告里,个人的旅行被放大到需要公众的审视。这让我更有紧迫感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在它们统统腐烂之前。
我要感谢我书中出现的每一个名字,如果你不确定有没有你,可以从头再读一遍。感谢我的读者。感谢亲友、The North Face对环亚旅行的资助,感谢Lonely Planet的朋友们,另外要特别感谢中国地图出版社的于至堂编辑,以及负责我的上一本书《搭车十年》的编辑夜莺、李云枭、郜宇辉。
如果没有从事旅行与写作,我也许能在其他方面取得辉煌的成功,但我仍不后悔,我也在等待我的时代。也许只有旅途中的风沙,才能磨平我的年少轻狂。
原来,旅行那个姑娘,也会偷走我的青春,偷走我爱的人。
虽然我一直在讨论生活是如何荒诞、旅行是如此盲目,但我想更重要的一条,是旅行者的经验都是片面的、东拉西扯的,因为经历千奇百怪,像奇妙的罗马烟火筒那样不停地喷发火球。所以,亲爱的你是否和我一样,渴望去广阔的真实世界流浪,在日渐衰老之前,仍然热爱着上路,肆无忌惮地,掀起青春的浪潮,就像年轻时的他们。
至今,我仍时常想念德黑兰和贝鲁特,想念她们,以及打着伞走在水凼里、无端漫步穿行的伊斯坦布尔,想念这些城市带给我的感觉:少女、屋顶与遗迹,以及人们虚着眼、探着身子望远方的迷蒙。在你还陶醉于你的角色,彰显着你的清高,被异乡女子牵动着你的情绪时,现实向你放了一个屁。每个人都认为他生活的那几年是非比寻常的,可谁又知道呢?
每日我一如平常的起床,刷牙、洗脸,翻开一本旧书,或推开窗,凝望陌生的城市。我开始写去伊斯坦布尔的故事,那些灰暗低沉的日子、雨云扑腾的海面,所谓最美的风景,不过是我一个人度过一年。
无论是读书还是旅行,如果它使你有沉浸感,是你在未来日子里消磨时光的工具,又不至囿于欲望与情感中无法挣脱,那么你就应该坚持下去。对生命、上天的泽厚保持敬畏之心,不要轻易陷入溺爱或者绝望的关系中,也不要盲目的乐观。永远不要忘记这个世界有它残酷的一面,也有它可爱的一面。
《环亚旅行》是一本游记作品集,收录了《通往喜马拉雅》、《去加德满都的公路》、《消失的王国》、《印度斯坦》、《预兆》、《德里的案件》、《她在伊朗长大》、《失而复得》、《动物庄园》、《无酒不欢》等作品。作者是《搭车十年》作者、Lonely Planet中文作者丁海笑。
The North Face去野行者大奖获得者、Lonely Planet作者丁海笑获得了一笔还算丰厚的旅行奖金,随后开始了人生中一段漫长的冒险,他从西藏出发,途径尼泊尔、印度、伊朗、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土耳其、黎巴嫩、安曼、约旦、埃及……,在高寒与严冬中搭车跨越喜马拉雅山脉、伊朗高原、高加索山和黑海的一个个疆域辽阔的“帝国”。而路上时刻都是危险的,亚欧大陆上所有密布的线路都像人的掌纹一样,而签证问题、受伤、战乱、疾病甚至是死亡威胁,就像在移动中必须突破的魂斗罗游戏关卡。
《环亚旅行》一书就是其此次旅游后的游记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