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洲位于深南大道边,是深圳最大的几个城中村之一,它拥有几乎深圳市区最集中最大规模的农民房,绝大部分从外地来深圳的人都有过一段或长或短的在白石洲生活的记忆。白石洲,它不仅因为出租屋众多、住房相对便宜而闻名,还因为它的地段特殊,它位于深南大道边,在它的外面主干道深南大道交通四通八达,还有华侨城高档社区与之比邻而居。本书作者深入白石洲,通过观察、采访,以非虚构的形式呈现白石洲当下生态和过往历史。街头世相,人情百态,生存状况,经济业态,不同的人群和生活方式。吴晓雅著的《白石洲(深圳的中心与边缘)》包括以下五大篇章:白石洲,毕业季、白石洲街头、白石洲业态、白石洲村民、旧改之前。通过作者细致入微的思考与写作,还原了一个真实的白石洲,极具现实意义。
吴晓雅著的《白石洲(深圳的中心与边缘)》内容包括:第一章:白石洲,毕业季、第二章:白石洲街头、第三章:白石洲业态、第四章:白石洲村民、第五章:白石洲未来。
白石洲里一张床
在中国,没有哪里的城中村比深圳的城中村更热闹了。
深南大道边上,白石洲,面对着世界之窗,紧挨着高科园,附近有OCT(华侨城)创意文化园,距深圳湾很近,离欢乐海岸也不远;交通便利,餐厅密布,银行又多。这里不仅是外来打工者的落脚点,也是很多毕业生来深圳的第一站。
节假日除外,每天早晨八点半,下午五点半开始,白石洲地铁站的四个出口,就像深海的大胃鱼,每隔几分钟就吸进去或者吐出来浩浩荡荡的人流。人流就如五颜六色的小鱼,瞬间聚拢,瞬间消散。他们在早晨走进多条地铁沿线的写字楼、商场、店铺和远处的工厂,又在傍晚分散到白石洲各条食街的每一个摊档上。来自全国各个省份的年轻人,在水煮火烹、东西南北的味道里安慰一下五花八门的胃口,缓解了八小时甚至是十二小时的劳累;然后,以一天中最慢的节奏,在油烟缭绕里走回密如蜘网的握手楼,冲过凉,看着手机,爬上在“深圳’’和自己最亲密的那一张床。
下白石二坊某栋,是众多民房里普普通通的一栋六层楼房。六层不算高,主人建得早,而且手里有好几栋。这栋民房,租金和深圳大学附近的桂庙新村比,算便宜的,即使如此,每个月的租金收入都是相当可观的。
一个姓周的年轻人,三年前从湖南某校毕业来到深圳,干了一年半的网络管理员。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他租下这一栋的一套两室一厅。搬来简易家具和四张高架床,上下共八个铺,开始经营私人旅馆。这四张床,大房两张,四人间;小房一张,两人间;客厅一张,两人间,用帘子和沙发茶几所在的公共区域隔开。方位不同,价格不同。
这是专门的女生公寓,小周在南山还有一个男生公寓。女生公寓在2016年11月25号这天达到了当年第一次满员,连客厅的沙发都用上了。
住在沙发上的女生叫可心,她为了省钱,把自己的床让出来,让小周卖出去两个晚上,这样,老板多赚了40,她节约了20。20元够她网购一箱五斤装的苹果,还带运费。可心的精打细算让一屋子的女生折服,可心的节约与热情也让她很快适应了深圳的生活,并且还有自己的特殊节奏。学医药学的可心,爱好网络编程,还抽空学学设计,辞了职正在复习考研,考研方向保密,也许是怕考不上失了面子,也许是天生爱搞点儿小神秘,没人追问。
每晚不到11点房间里安静不下来,12点还有人洗澡,一两点还有人叫东西吃。睡得最晚的是广东女孩阿芬,阿芬晚上在花店兼职,花店离她上班的地方和白石洲都不近,路上来回一小时。阿芬做服装方面的电话销售,公司一个湖北女生春明住她上铺,话比较少,她俩是一起进公司的。话最少的是另一个做销售的女生。和王小芳不同的是,这个叫湘湘的湖南女生做的是金融销售。阿芬她俩卖衣服,对湘湘心生钦佩,但又觉得,人家听你讲讲就会买吗?唉,王小芳想,一件衣服几十块钱都费尽唇舌,几千几万的金融产品说买就买了吗?
当然不是说买就买,金融销售不好做。要抓住人想发财的心理,死死抓住一个客人不放,抓住一个是一个——湘湘的心经。
湘湘整天默默地,默默地想着心事和收入。她走路快、化妆快、吃饭快,透露着不亚于阿芬的焦虑和压力,也洋溢着活力和干劲。
晚上11点,阿芬捧着花回来,看到可心把被子枕头都搬到了沙发上,以为可心要走了。可心指了指地板上的行李,说来了广州外院的两个女生,是某明星的粉丝,专门来看他的演唱会。有个女生正在阳台上晒衣服,看到阿芬捧着的花,低低地呼喊一声:哇,好漂亮!
阿芬几乎每晚都从花店带花回来。她兼职是没有工资的,老板娘教她手艺。剪枝换水,包装插花,这些都是她想学的,她有自己的打算。那个销售公司不是久留之地。阿芬把包扔在沙发上,喝了点儿水,打了两个哈欠,她应该快快洗澡去睡,可是,又忍不住要拿着手机玩一会儿。再说,女生们刚陆续洗完澡,桶式加热,热水来得不是那么快,她要等会儿,等到热水足足的,她才进去。玩了会儿手机,王小芳把花打开,残枝败叶都捡干净,修剪根部,然后换水插瓶。她带回来的花都是在店里摆过几天的,不是开得太盛,就是完全没开但枝叶已经被剪过的,老板娘送给她练手,经过她的打理,无精打采的花儿立刻变得可爱起来。就像今晚的绛红色小月季,很迷人。P24-28
《我们深圳》?
是的。我们,而且深圳。
所谓“我们”,就是深圳人:长居深圳的人。暂居深圳的人,曾经在深圳生活的人,准备来深圳闯荡的人;是所有关注、关心、关爱深圳的人。
所谓“深圳”,就是我们脚下、眼前、心中的城市:是深圳市,也是深圳经济特区;是撤关以前的关内外,也是撤关以后的大特区;是1980年以来的改革热土,也是特区成立之前的南国边陲;是现实的深圳,也是过去的深圳、未来的探圳。
《我们深圳》丛书,因“我们”而起,为“深圳”而生。
这是一套“故园家底”丛书,它会告诉我们:深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路边有何独特风景,地下有何文化遗存。我们曾经唱过什么歌,跳过什么舞,点过什么灯,吃过什么饭,住过什么房,做过什么梦……
这是一套“城市英雄”丛书,它将一一呈现:在深圳,为深圳,谁曾经披荆斩棘,谁曾经独立潮头,谁曾经大刀阔斧,谁曾经侠胆柔情,谁曾经出生入死,谁曾经隐姓埋名……
这是一套“蓝天绿地”丛书,它将带领我们遨游深圳天空,观测南来北往的鸟,领略聚散不定的云,呼叫千姿百态的花与树,触碰神出鬼没的兽与虫。当然,还要去海底寻珊瑚,去古村采异草,去离岛逗灵猴,去深巷听传奇……
这是一套“都市精灵”丛书,它会把美好引来,把未来引来。科技的、设计的、建筑的、文化的、创意的、艺术的……这座城市,已经并且正在创造如此之多的奇迹与快乐,我们将召唤它们,吟诵它们,编织它们,期待它们次第登场,一一重现。
这套书,是都市的,是时代的。
是注重图文的,是讲究品质的。
是故事的,是好读的,是可爱的,是美妙的。
是用来激活记忆的,是拿来珍藏岁月的。
《我们深圳》,是你的!
胡洪侠
2016年9月4日
1
我住在白石洲,节省下来的房租可以用来四处走动,看看世界。
2017年九月中旬,在意大利佩鲁贾古城中心,家在白石洲荔园小区的留学生郭相成告诉我,沙河小学是她的母校。她的父母来自石洲时,妈妈做小生意,爸爸打工,买房之前也在农民房住过。
离开佩鲁贾的前一天,郭相成带我去看房东保罗的展览,一个关于古老医院以及所在地区的资料展。展室很小,在大教堂的门廊里,资料是当地人自发搜集的。一个意大利退休教师、一个深圳留学生,一个讲述、一个翻译,我听到了修道院的故事、八月节的民俗。在遍地古迹的意大利,人们照样在乎一个老建筑,而保护古老建筑,对任何国家的普通公民来说,都不容易。
凑巧的是,在白石洲工业区艺术沙龙,我不久前才看过一个叫穆兹的意大利艺术家讲解她的作品。
郭相城、保罗、穆兹和我,本来互不相识。是白石洲让大家发生了联系。
白石洲是开放的,向所有的方向开放。
2
在白石洲的这一年我还回了陕西。我的父母在深圳沙尾村住过四年,但这么多年里他们很少提起沙尾。为什么?而且,为什么大多数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平时,父母坐在自己家里,房屋虽旧,夏有凉风冬有暖气,一年四季阳光充足,如果不是在深圳的老同事回去聊天,恐怕真的很少想到沙尾。
环境不同了。
沙尾村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2011年,我辞掉海南的工作,来到深圳的第二天就到单位报到上班。一干就是四年。这四年,开启点是城中村。
城中村永远不拒绝过客,改造前的沙尾,现在的白石洲,曾经或者正在充当中转站的城市角色。
城中村永远不变的主题是改变。
清洁工邓恒勇夫妇在白石洲的辛苦劳作改变了两个女儿的命运。他觉得这些年打工的辛苦没有白费,他过两年就回去了,家里变化大,他要回去“看紧些”。他要回去,要住在他亲手种的树下,养些鸡,补偿这些年没有阳光的狭隘居处给健康带来的损失。
——要是院子保不住呢?要是被征了地呢?
——保得住。我们那里发展慢,我们那里钱少。
发展慢成了优越感。他没有像大多数农民工兄弟那样“盼着征地”。这也是不可回避的变化。
2016年,白石洲所有的小摊上都用手机支付,一个月不出白石洲,没有现金不成问题。钱币在深圳的城中村几乎要消失了。城中村的小商贩和租客们一起参与了改变支付形式的这项划时代的改革。
陕西小城有诸多空房,一些结构完好的苏式旧楼,一些高大闲置的厂房,一些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公房”,这些房子,给在白石洲的人们住,该多宽敞!在很多人的家乡都有这样的空旷与宽敞。但深圳有更多改变的机会。
3
街市烟火、邻里习俗,这是一个街头社会。不是因为要写才去和人们交流,而是因为我也身处其中。
我的住处楼下就是饮食街。
每天路过的兰州拉面店,妯娌关系之和睦,长幼辈分之有序,邻居们有目共睹。他们就坐在店面外接待亲戚,路人嘈杂,他们自顾叙旧寒暄,茶饭相敬。他们的规矩在待客上,也在八十岁的奶奶、五十岁的婆婆和二十出头的两个儿媳的头巾上体现出来。离地铁口最近的一个烧烤摊,家里的维吾尔族女人很少出来,她爱和四岁的儿子玩。在民俗村表演乐器和舞蹈的小雷是畲族人,他从小来深圳,娶了自己的东北同事,现在开着小旅馆,自己还在原地打工。等挣够了钱,他们就回云南开民宿。
他们的老家在青海、在新疆、在云南、在贵州,他们说到格尔木、塔城、乌龙山等分散在中国地图上的名字时是带着那里的烟火记忆的。
这是一个街头的“民族博物馆”。民俗、信仰、性格、情感,在异地闹市夹缝里自然而然地延续,或张扬或隐匿,每一种生活都有特殊的印记。
我们难道不需要这样的交流?
我们自己是怎样一点一点在以往的生活中拿大多数人公认的某些必要却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制造了一道攀篱,将自己和真正的生活隔离开,同时将生活所需要的勇气和动力从身上挤压出去的?
4
人们选择一个城市,最终受什么吸引在那里生活下去?
房价和地价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边防证、暂住证都成为历史。因为一张“特区通行证”而将自己的同胞拒之关外、因一张“暂住证”而剥夺了一个年轻生命的往事被许多人遗忘了。出入自由了。同时,居住的经济成本大幅度提高,在深圳待下去是更容易还是更困难了?低收入者该怎么应对变化?
沙尾早已高楼林立,碉楼绝迹;白石洲除了两口还在使用的水井和农场时代的两列瓦房,祠堂、大屋杳无踪迹……郭相成同学在佩鲁贾与房东一起为圣玛利亚医院资料展做准备的时候,对母校侧身其中的白石洲毫无好感。我们要保护一些东西,是保护粗陋拥挤、隐患深埋的城中村建筑群吗?以我自己的居住经验和感受,若在同样地段有同样价格并且通风透气有阳光的房间,绝不会留恋白石洲现有的居处。
然而紧邻城中村,租金高企、穿戴金属与玻璃的摩天大楼就一定是现代文明的唯一标志吗?人为什么要住到空中去?是生活的需要还是资本的需要?资本最终成就了多大数量上哪一部分人的利益?偶然还是必然?
我们习惯于推倒重来。20世纪开始,我们有过两次推倒,第一次推倒是砸烂,砸烂庙宇牌楼以清除旧思想;第二次是80年代之后的去旧换新。在第二次推倒的同时,巨大的利益诱惑和地权争夺产生了城中村这样的怪胎。
旧城改造,不独在深圳,已经在整个中国展开。升级换代,往哪个方向去,这是白石洲一时一地的课题,还是整个深圳和整个中国的课题?政府、企业、民间,在什么范围内、在多大程度上能互相合作、共同面对这样的课题?这是怎样的博弈?大多数人有没有话语权?怎样发声?有房者和无房者是否一定是对立的两面?……这些之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来到白石洲之后,我看到一些人在研究,他们是各个领域的专才,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是所有问题的关联者……
假如有人把城中村想象为隐患之源,设定这里毫无出路,那是一种狭隘,是忽视了文化生态多样性与底层贡献的狭隘;假如有人因为可进可退,对这里糟糕的居住环境视而不见,那是另一种狭隘,是忽视了租客感受与权利的狭隘……我们内心有太多的偏见和成见。我们抱着这些偏见和成见像抱着挣来的财富一样不愿放下。
在一次即兴讨论中,当人们讨伐富人的特权时,一位老师说,穷人也同样不天然拥有特权。是的,只有在任何人都没有特权的情况下,个体的权利才可能被尊重,外来务工者的孩子才有机会得到学位,白石洲那些没有窗户的房间才不是理所当然。
任何经济与政策的危机甚至家庭的变故,都可能导致普通人的命运发生急剧转变。无论住不住在白石洲,本质上,白石洲与普通人息息相关。
但愿,所有与之相关的讨论能将我们的城市指向更合理更健康的方向。
以上,是本书之外的闲话。
5
本书内容涉及2016年11月到2017年国庆前后我在白石洲的所见所闻。
即使只看到了生活的表面,我仍然希望这表面的生活能给有心人提供一些线索。部分内容是站在银行公共区域或坐在小吃店完成的。它是路边之作,是白石洲生态的一部分。
感谢编辑、出版人,把它纳入“我们深圳”系列丛书。闲花野草,唯愿成为高大乔木的陪衬,假如也能多少反映出一时一地的小气候,就很感安慰了。
感谢我的白石洲街坊们,像清洁工夫妇那样众多的打工者、同居一室的毕业生、旅馆老板、白石洲村民、小微企业创业者、小店主、艺术家和街头相遇者……
感谢读者! 吴晓雅
2017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