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了这几只绵羊,我们家买盐买醋,爹买烟买酒,我买笔买书包都指望它哩。我身上穿的毛衣,也是娘将剪下的羊毛纺成线给马路对面医院的党姐织的。党姐一手的好毛线活,三根两头尖尖的竹扦子,在她手里上飞下窜左捅右戳,三两天就能织完一件毛衣。当然,刚剪下的羊毛不能织毛衣,娘还得将羊毛与黄土和成泥,一把一把贴在石板上让日头晒干,再用柳条抽打。娘抽打时,捂着鼻子,只见尘土像雾扬向空中,羊毛在黄土尘雾中飞舞散开再一缕一缕飘落到地上,这一腾一落,原先油啧啧的羊毛就变得白花花暄腾腾软乎乎的,跟棉花一样了。穿着党姐织的毛衣,我心里总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要说,党姐还是我真真正正的贵人,当然这是后话。党姐的男人是军官,党姐生娃时,他回来了。在产房里,党姐一边生娃一边骂男人:“你只顾自己痛快,看看女人多苦。”军官丈夫脸红一笑。党姐对我娘说,碎娃当兵会有出息。我娘说,老姚家成分不好,当兵?恐怕当不上兵。那年接兵的来了,是党姐对接兵的军官说,她有个弟弟,你要是不接走去当兵,太可惜了。党姐说的弟弟就是我。党姐让人喊我来,见了接兵的。我看见党姐的手伸到接兵军官的怀里,党姐的听诊器在接兵军官胸口来回滑动,接兵军官的眼睛就闭了起来。“看看,我这弟弟不错吧?”党姐的话让接兵军官睁开眼,他打量着我问:“你会画画?”我不知咋搭腔。党姐说,会会,他画的孙猴儿要是不小心从纸上跳下来,能成孙悟空。党姐的话,让接兵军官哈哈大笑。接兵军官说:“哪天去你家家访,看看你画的猴子。”说着又闭上了眼,党姐一看,本想收回的手又向里滑动了。接兵军官又想到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又看看党姐,问道:“他是你弟弟?亲弟弟?”党姐说:“是我弟弟,比亲弟弟还亲,他是我姨家的老大。”
爹起来给羊圈垫了土,给羊喂了草,便掀起老母羊肥肥的尾巴看了下,弯下腰伸头闻了闻,然后冲着屋里正在做饭的娘大声叫唤道:“水门都红了,该搭羊娃儿了。”
娘将手里的苞谷面下进锅,使劲用勺在大铁锅里搅了几圈,然后小跑着到羊圈。娘和爹一样掀开老母羊肥肥的尾巴看了下,顿时乐得合不上嘴。娘摸着老母羊的头,像摸她儿子的头一样,嘴里啧啧的一个劲儿夸:“你呀,没白养,一年一窝,一次都不落下,真是个甜欢人的牲畜儿。”
爹对娘说:“还不让强儿快起来,太阳都烧屁股沟子了,还赖在被窝不起来。”
娘说:“今天歇礼拜,让娃多睡会儿,正是长苗拔个子的时候。”
爹说:“还睡,我这么大跟人学手艺时,哪天不是天不亮就起来,给师娘倒尿盆,给师傅泡上茶。强儿,十几岁的娃了还啥事都不会做,全是你给惯坏的。快叫他起来,趁早给羊搭羊娃儿去。” “强儿念书可上心,学校的老师都夸强儿,我看你老姚家,没准儿就指望强儿长大能有个出息哩!”娘说。
我实际上也醒了,胳膊被身子压麻了,还憋着一泡尿。只是,我一直趴在被窝,这会儿正想着萍呢。
昨天放学时,萍说要给我看件东西。“只能一个人看,不许给别人看,更不能让我哥哥敏和锐看!”萍神神秘秘地说。
到底是啥东西?
萍说到时你就知道了!萍说这话时脸都红了,这让我更期待看她的这个东西。
“你能有啥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我看,馋人是咋地?”我对萍说。
萍说,这两天我抽空拿给你看。
“你给我看好东西,我就带你去放羊。”我对萍说。萍缠过我好几次了,要我带她去放羊玩。
这会儿,听到爹娘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我一骨碌爬出了被窝儿,提着裤子,跑到茅房,舒舒服服的“噬噬”声中,我闭眼享受着痛快。
爹见我出来,就对我说:“强儿,快将羊拉村北你老皮头叔家,让老皮头叔给羊搭羊娃儿。”
娘说:“饭快熟了,让强儿吃完再去吧?”
爹是个急性子:“搭完羊娃儿回来再吃还能饿死人不成?”我一听,对娘说我不饿。
爹这回笑了:“你空着点儿肚皮儿,今儿去坐席吃八大碗。”
娘一听说:“差点儿给忘了,陈二忠兄弟结婚,这么大的事咋能忘了不成!你说咱随多少钱的礼?一块,还是五毛?”
爹说:“你打发叫花子呀?陈二忠是我的兄弟,说什么也得随两块。”
娘说:“要不咱扯个便宜点的条子(陕西人送礼物的一种形式,即一块布),多阔气!”
爹想了想,说:“成!送条子排场,就是条子贵了些。”
娘说:“舍不得花钱,咱就算了?”
爹摸了下老母羊头,咬牙说:“搭上羊娃儿,上秋就能下羊羔了,一个羊娃儿少说也能卖六块钱哩。扯条子!',
娘一想笑了,说:“你们兄弟,真是比亲兄弟不差啥,我这就去合作社扯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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