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篇
三岁那年,父母工作太忙,我被送到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八个多月。当我再回到山亭医院时,完全不记得这儿的事了。奶奶牵着我的手回到家,母亲正跪在地上套被子,奶奶晃着我的手催我叫妈妈,我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陌生的房子,感到害个白。奶奶不断催我叫快叫妈妈呀,快叫啊。我慌了,扯着奶奶的手就往外拽:咱走吧,咱回家吧。奶奶说傻孩子,走哪儿去?这就是你的家啊!母亲听了满眼是泪,不知如何是好。我更害怕了,死命往外拽奶奶的手:我要回家,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家!
奶奶被我拽得直趔趄:这什么孩子!一路上咱不是说得好好的,一进门就要叫妈妈的吗?我没话说了,甩开她,眼一闭,嘴一张,头一仰,炸雷一般嚎哭起来。二姐走过来,矜持地扯扯我的袖子:弟弟,别哭了。我往后一缩,反感地挣脱她,仰着天继续哭,直哭了半个多小时……
不过当晚我就跟家里人熟了,我被脱得精光睡在父母中间,这俩人像驯狗一样反复让我叫他们爸爸和妈妈,我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母亲对我亲了又亲,问我最疼的人是谁,我说妈妈。父亲嫉妒了,又问一次,我还是说妈妈,第二疼爸爸。一母亲问我那第三呢,我说第三疼奶奶,二姐第四,大姐第五……父亲又问:那小叔呢?我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才说:他是另起一行的。
父母笑得满床打滚。
其后的若干年,父母还总爱提起我那句“另起一行”来。
二姐六岁就知道顾家了,在外面只要见了好东西总爱往家里带。一次大院里杀树,一颗大杨树被放倒了,二姐和其他小朋友就抢着劈树冠上的小树枝,要拿回家当柴火烧。那时候人们做事都很讲原则性,树是公家的,连一根树枝都不能许人动。负责杀树的人就把小孩们手里的树枝夺过来,然后把他们轰开。我二姐劈的树枝最多,抱都抱不过来。那人来夺,二姐就跑。那人就追,一直追出去几百米竟没追上,最后把二姐堵在了大院的墙角,得意地笑:嘿嘿,我叫你跑!
二姐回头见后面是个公共厕所,抱着树枝就钻了进去。那人傻眼了,没法闯女厕所,一时没了主意。他从外面看到厕所墙头上有一簇树枝在里面晃动着,知道二姐心里也着急着呢,索性就在厕所门口等着。一会儿,二姐抱着树枝1、削、肖走到门口,一探头,见那人在不远处抽着烟正冲她笑着。赶紧把身子又缩了回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二姐再次探出头来,那人还在。二姐只好硬着头皮返回厕所。
天色暗了下来,二姐再次探出头,发现那人不见了,左右环顾,确定那人真的走了,二姐这才走出厕所,使劲换了几口气,然后抱着树枝拼命往家跑。还没跑到家,二姐就冲着门口的母亲喊:妈,咱们家有柴火烧了!
等二姐把怀里的树枝如释重负地往地下一撂,母亲二话没说,抬手就给了二姐一巴掌。原来那人在厕所外堵不着二姐,就拐到我家里告了状,那时候父亲右派的帽子还没摘干净呢……
一部电影《刘三姐》让整个山亭镇都处于癫狂状态,片子在山亭礼堂只放两天,听说买票排队都差点挤死了人。凡是看过的人都神魂颠倒的,无论走哪儿都“多谢了”“笑死人嘞,哎了了啰”地唱着,你路上要是看到一个人没哼《刘三姐》着这个人是神经病。我们小孩最爱撇着嘴学那个狗腿子了:“你头顶着莫老爷的天,脚踩着莫老爷的地……”没看上的人呢,也整天神魂颠倒的,脑子老幻想着刘三姐应该漂亮成啥样呢,意淫着,也挺美。
曾经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步行七十里到我们山亭看《刘三姐》,没买上票,急得爬上了山亭礼堂两米多高的墙头,礼堂的墙头上用水泥砌满了碎玻璃碴子,这女人爬上墙时,两个胳膊已是血肉模糊,她若无其事地猫在礼堂外,隔着一侧的门缝看完了《刘三姐》。电影放完了,女人的上衣和裤子瓣被鲜血染红了。她毫不在意,到山亭医院包扎的时候,脸上还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父亲那时候最爱让我们猜一个谜语:你妈妈,打一部电影,是什么?快说!
刘三姐呗。我慢条斯理地回答,都已经问了六遍了,还有什么好猜的?
每每我说完答案,父亲总是讪讪地得意地一笑,阿牛哥般扭身而去。
不瞒您说,我母亲排行老三,也姓刘。P7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