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姚沉都在体会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的脚踩不到地面了。
他坐下,他站起,他用眼睛反复观看,怎么看都能得出同样肯定的结论:他穿休闲皮鞋的一双脚,就稳稳当当踩在办公室平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可问题正出在这里:他完全没有对地面的触感,一双脚好像虚化掉了。
“嗬,这可奇了怪了。”姚沉暗自对自己说。
最初一阵隐隐的恐慌之后,他竭力镇定下来,心里告诉自己,从理性的角度说,这只是一个幻觉,所以他的态度应该是置之不理。人嘛,出现点古怪感觉不足为奇,前段时间,他的一个叫戴琳琅的朋友还言之凿凿地说,她觉得自己胸腔里比别人多长出一个腺体呢,那腺体不干别的,只分泌一种液体,其特点是能快速凝固,转瞬塞满胸腔和腹腔。“然后我就觉得自己这里像石头一样硬。”当时戴琳琅边说边用手在自己胸腹处画了个圆圈。
戴琳琅几年前跟姚沉做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同事,她是个尚未结婚的小个子女人,能写会画,有点才气,就是性格比较糙,工作变来变去总不安定。春秋天和冬天,她总爱穿靴子。那一次,他们在府河边的露天茶园喝茶,当时其他的人都还没到,戴琳琅便跟姚沉说到了“腺体”之事。姚沉问她是否去医院做过检查,因为在他听来,戴琳琅说的事不但古怪,而且不妙;戴琳琅却说,去什么医院,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一点她清楚得很。戴琳琅脸上不见忧戚恐慌,一副就事论事的镇定安然。姚沉问:“是不是幻觉啊?”
“亦真亦幻。”
“你真感觉到有什么液体分泌出来?还能变成石头?”
戴琳琅说:“你认为我有必要编故事么?”
正说着,另外两个朋友到来了,他们的到来打断了姚沉与戴琳琅的交谈。那两个人坐下,叫茶,茶端上来后,又接着谈戴琳琅的事。戴琳琅这才说,那种液体么,是一种情绪,其名字叫作难过。“真的,我现在经常感觉到,一难过起来,胸腔啊肚子啊这一块就像塞着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几个听众面面相觑,连戴琳琅这么个对付恶劣情绪不说善于妙手回春,也算敢于大刀阔斧的女子,也说经常难过?而且那难过还流淌成了液体,并能快速凝固?姚沉嘴上一笑,道:“小戴,你太有想象力了。”
不过姚沉这脚不沾地的感觉,可不是想象出来的。姚沉的办公室在“城市之光”大厦的第19层,每天早上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后,他都习惯在窗口站一下,望望外面的城市景观,看看楼下渺小的行人和车辆。今天早上向下这一低头,小腹和大腿根处意外地涌起一阵潮水般的虚空,脚下无根,似乎一倾身就会栽下去。 脚下的问题,就是那一时间被他感受到的。
电脑是一个掩体,姚沉躲在他的掩体之后,眼盯电脑,全部心思则倾注在一双脚上。脚底一会儿像是空的,一会儿像是肿的,总之都是虚的。时间嗞嗞淌走,他竟始终吊在那份虚空中,一直落不下来。他甚至脱下鞋,弯腰捏了捏自己的左脚和右脚,脚是在的,也没有肿胀、疼痛之类的症状,唯一的问题是,它们不再带给他落地踩稳的踏实,就像没了一样。
直到中午,都没恢复正常。
本来按照行程表,当天下午他该拎上手提电脑,以及一个常年放在办公室的小旅行包,到重庆出一趟差。公司的一个新产品马上要在重庆市场推行上市,因此前期的广告与销售方案以及年度销售计划,都得由他去弄出来,他的职业,使他成了一个常常奔跑的人。出了这样的怪事,只好临时另派别人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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