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闹了几回,管事师傅念在阳明的父亲龙山公王华的面子上,便没有对阳明严加训斥。而且阳明这个孩子实在不大好管,他常常能把先生们捉弄得哭笑不得。
当时的先生闲极无聊,多爱当堂昼寝。有一回,一位先生在昼寝后扬言道:“我乃梦周公也。”次日,阳明也当堂昼寝,结果被先生叫醒了。
先生一脸怒气地说道:“你竟敢如此!”
阳明于是回道:“我也去见周公了。”
“你也去见周公了?那周公怎么说?”
“我问周公昨日可曾见过先生,周公说,昨日未曾见尊师到访!”
话说又有一回,阳明临摹了一幅《村童闹学图》来捉弄一位正在熟睡的先生。待先生醒来要发作时,只见画的背面题写着:“是必先有先生偷懒,然后才有学生大闹学堂,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先生见阳明说得有理,只得压住火气,以后再犯困时便远远地离了学堂,生怕学生们在自己身上搞鬼。
无奈之下,管事师傅只得请王华这位前科的“进士第一”亲自出马了。这位将来要做帝王师表的王状元,管教自己的儿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一天,阳明正跟往常一样又溜出学堂,跟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他仍跟以往那样制大小旗居中调度,但见他左旋右旋,略如战阵之势,仿佛轻车熟路一般。
“云儿,你不专心在学里诵读,跑来这里做些什么?”没想到父亲大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云儿”是阳明的小名。眼见父亲突然杀出,阳明倒也没有慌张,只是以一副小大人儿的口气学着戏文里说道:“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
“混账之言!”听到儿子的志向居然是想做个武夫,王华不免有些生气,“我家世代以读书传家,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读得好一样可以显贵,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王华受祖风影响,是个颇淡泊宁静之人,虽然他如今身为当朝状元郎,但功利之心却少有。只是他今天顺着儿子的话,不能不显得俗气一些。
“读书怎么显贵了?”
“书读得好,自然就可以为官做宰!如父亲我中这状元,多少人羡煞,便是读书之力!”
“父亲中状元,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否?”小阳明从小跟常年在外的父亲有点生疏,所以敢于顶撞。
“父亲中状元只止父亲,你如果想中状元,还得自己去勤读苦学。”
“只有一代,虽状元也不稀罕。若孩儿他日得封公侯,不仅孩儿可以流芳青史,子孙余荫也可得长久!”阳明针锋相对道。
听到儿子居然这样贱视自己二十载寒窗苦读才换得的这个“状元”头衔,王华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发作:“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怎就知道自己不在这万骨中?便是你有幸做了那将军,那公侯也是好封的?便是成了那公侯,又真有几个得青史流芳的?”
远了不消说,单是这大明开国功臣中,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王华一想到这里,就气不过儿子的意气用事,生怕他小小年纪便误入歧途。
“我大明立国已过百年,三十三科出了三十三位状元,这三十三位状元,又有几个能得青史流芳?”
没想到儿子还敢回嘴,而且更加放肆,王华终于忍不住了。再看儿子那身又是头盔又是披风的不争气的装扮,王状元一下子就来了气,于是上前一把夺过一个孩子手中的木棍,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暴打。
那阳明虽然调皮得很,但最是个讲“理”的人,他并不躲闪,只是梗着脖子由着父亲打。王华见儿子这般冥顽不灵,愈加来气,下手更重了。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阳明大喊着,他还嫌把父亲气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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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王阳明身后的问题,这里再补充交代一下吧,因为这些问题也比较重要。
一、王学的盛衰与原因
正如朱熹在世时他的理学受到打压一样,由于阳明之学对正宗理学、官方教条的背离,它在初创立时也受到朝野不小的怀疑和压制。
然而就在阳明身后百年,他的心学以其新鲜的活力,已经取得了与理学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的势头。《明史·儒林传》中即道:“学术之分,则自陈献章、王守仁始。宗献章者曰江门之学,孤行独诣,其传不远。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学,别立宗旨,显与朱子背驰,门徒遍天下,流传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靖)、隆(庆)而后,笃信程、朱,不迁异说者,无复几人矣。”
可是令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由于阳明之学所固有的看重本心、简易直截等特性,比如他晚年只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句教人,且本质上他是没有著述的(述而不作),因此,就如一把“双刃剑”,阳明之学在其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也走上了歧途……
阳明生前是最反对知识化、烦琐化和虚伪化的(目前心学研究者也有这种倾向),甚至公然地离经叛道,结果心学发展到明末时,已经与阳明的初衷大相背离。及至明亡,很多入竟干脆将明亡的责任归咎于阳明之学,对它大力批判,其中就包括王夫之等人。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知道,不是什么心学造成了明朝的衰败和灭亡,而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这套制度。为此,著名哲学史家劳思光先生为阳明辩解道:“明代开国以来,本无真正的‘盛世’,而英宗之后,更是步步进入‘衰世’。阳明一生历宪、孝、武、世四代,正属日渐衰落之阶段,至后学则不数传已至明末之大衰乱矣。故就哲学思想以外之历史环境讲,则晚期宋明儒学(以‘心性论’为主之宋明儒学)在完成其理论时,已处于社会政治之衰乱时期。及其说大行之际,则更值大乱之来临。由此,阳明之学遂陷于一极不利又极易受责难之历史环境中。……晚期宋明儒学归于心性论,就历史标准看,此学说原接近孔孟本旨。就理论标准看,此学说亦是一最成熟之成德理论,然由于内在与外缘两面之问题,此一最成熟之理论,反而最受人误解。当其为派内学者误解时,便有所谓‘王学之流弊’出现;当其为派外一般人所误解时,即被指为应对当时之衰乱负责者,因而益受抨击。”(《新编中国哲学史》三上。)
及至入清以后,由于阳明之学提倡良知等,清廷感到理学强调外在于心的天理对他们的统治更为有利,而心学利于培养读书人的独立意识,所以开始表彰理学、压制心学。清代编修的《明史-王阳明传》中,就借胡世宁之口表示了对阳明的微词。而且心学淡化权威意识,理学则偏于机械和教条,压制人的主观能动性!
在这里,学术的传播、发展与政治环境往往是息息相关的,可见并非是阳明之学的魅力不够。这正像诸子百家里面很多学说在秦汉以后走向衰微一样,本质上还是这套实行思想专制的制度所决定的。
二、王学对后世的影响
然而,衰落并不意味着完全消失,它可能会获得某种再生。
当代学者张祥浩论道:“大凡历史上一种蔚为大观的学术流派,在它衰落之后,作为思想资料,常常要被后人摄取和吸收,它的个别命题,在后世也会时常被复活。王学在近代以来的情形,就是如此。”(《王守仁评传》)
魏源是清代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从小就究心于阳明之学,所以对于王学的好感比程、朱大。到了清末,政治与社会危机严重,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等维新人士,也表现出了对阳明之学的巨大好感。
梁启超在《康南海传》中就曾指出:“先生独好陆王,以为直捷明诚,活泼有用。”谭嗣同的思想较为复杂、多元,但他认为“人力或做不到,心当无有做不到者”,故而张扬心力。
梁启超更直接称颂阳明是“千古大师”“百世之师”,认为“晚明士气,冠绝前古者,王学之功不在禹之下也”。后来,章太炎也说:“余观(阳明)其学,欲人勇改过而促为善,犹自孔门大儒出也。”像著名学者梁漱溟、熊十力等人,也都对阳明之学情有独钟。
可惜的是,由于诸多历史原因,我们主动或被迫抛弃了太多有价值的传统的东西,以阳明之学为代表的心学也在其中。这是需要弥补的。
三、王学对世界的影响
墙内开花墙外香,就在17与18世纪王学在国内受到空前冷落和批判时,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我们东邻的日本,阳明心学却受到了空前的重视。
日本王学的发展有三个时期,第一时期的代表人物是中江藤树(1608—1648)。中江37岁时购得阳明全书,读之深相契合,由是舍朱子而归阳明。虽然他在几年后就去世了,但有开风气之功。
第二时期的代表人物是三轮执斋(1669—1744),第三时期是王学发展的极盛时期,代表人物是佐藤一斋(1772—1859)。
一斋的门人众多,其中不乏佼佼者。他的再传弟子中,大多成了明治维新的中心人物。“中日不少学者都认为王学是推动日本明治维新的原动力,并非虚语。”
其实,日本人推崇阳明之学,并非是单纯的功利心使然,因为王学本身就是积极用世的,它活跃了知识阶层:“由于王学主张万物一体,知行合一,心理合一,修身行己,事上磨砺,简易直截,适应了日本德川时代志士仁人…要求变革社会的需要,使王学于17、18世纪在中国被摒弃之时,却在海东日本国盛行起来。”
这些并非单纯对阳明完美人格的崇拜,也不是对心学的盲目崇拜,而是对“阳明精神”的一种高度推崇!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阳明精神”,答案自然需要在阳明的生平之中寻找。
阳明之学在欧美华人圈也有些影响,但不及日本大。
四、最后的赘语
阳明的生平到这里虽已说尽,可是我还总觉得意犹未尽,仿佛有很多话还没有说透。
这应该是正常的,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阳明先生。虽然本书是以介绍阳明的生平为主,但是毕竟也掺杂了不少我自己对于心学的理解和领悟。因此,出于为大家负责计,建议大家还是去读一下《传习录》,最好是读一下《王阳明全集》。而且我也相信,经典的东西是经得起反复琢磨和推敲的,也是需要反复阅读的。
就我自己的体会,于我们今人而言,也许阳明宗旨中有两样东西最具有现实意义,那就是“在事上磨砺”与“良知”精神。
阳明号召在事上磨砺,因为人都有惰性,有眼高手低之病,有畏难情绪,往往不敢直面挫折与磨难。可是人欲要有所成就,就必须学会自我磨砺:在艰难困苦中磨炼自己的身心,只有具有了坚强的身心,人才能更有自信和能力!
我们也要相信自己的潜力,坚信越是在艰难困苦之中,人越可能创造奇迹!
除了从制度层面引导人们去固守良知、重塑良知,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光大我们的国学,尤其是专讲良知的心学,从而让世人受到阳明精神的深深感召,将这份民族的精神瑰宝永远传扬下去!
世道浇漓的明朝其实也是一个反证,司马光说三代之下风俗之美无过于东汉。可是明朝的士气,尤其是心学光大以后的士气,也是足以同东汉相颉颃的。且看在明末清初,忠义死节之士何如过江之鲫!
然而明人的良知终是不足,这个教训是沉痛的。而一个社会的进步没有终极,对良知的呼唤也没有止息。制度的刚性约束诚然是根本,但道德的软性约束也是必不可少的。
另外,还有几个问题需要特别交代:
第一,朱熹从二十岁中进士到七十岁去世,五十年中做官的时间不到十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读书和著述上,讲学活动也主要是在晚年开始的。
与朱熹相比,阳明读书确实相对有限,他更注重宣传理念,先立宗旨!更看重事功,也更看重落实到行上。朱熹诚然是中国历史上一位知识渊博、学究天人的大家,因此他与强调知行合一的阳明在学术上的分歧也就不可避免了。但是若论纯学术,显然还是应该宗朱熹。 而我们再从言论自由、百家争鸣的角度看,只要不被政治化,朱、王之间确实没有本质的差异。可是阳明能够在朱学一统天下的局面下,硬生生地打开了一条求新、求变之路,这本身也是以实际行动为沉闷、压抑的社会开启了言论自由的一扇小窗口,给当时僵死的思想界、文化界注入了一股活水。
第二,《明史》上说“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当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虽由天资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欤”。这种评价个人感觉有过誉之嫌,阳明诚然用兵如神,可是他所面对的敌人实际上都不是很强大。假如都像后来的清军那种劲敌,以阳明的经验和身体状况,尤其是还要受到各方的掣肘,应该是很难成就大功的。
不过,阳明用兵的最大特点就是灵活机变,尤其善于打政治牌,这可能是有明一代诸多用兵者所不及的。
第三,初稿中带有一些小说的味道,这次修订已经大事删削了一番,但为了迁就一下行文的生动性和可读性,还是保留了很小一部分由我自己杜撰的对话(一般是有根有据的)。相信读者诸君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必能辨别其真伪。
第四,为了保留一些阳明心学的原汁原味,行文中对于很多文言的东西都只是稍作处理,虽然阅读起来有一定的困难,但是希望大家在略显艰难的阅读过程中,不但能够很好地感悟心学,也可以提高一下自己的文言文水平。
唯愿阳明心学成为我们自省和发奋的一大助力!
——2012年4月初稿
——2016年6月二稿
——2017年7月三稿
他是光耀古今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也是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的伟大圣人。
王阳明的一生辉煌而传奇,他十二岁就立志要做圣人,十五岁前往边关考察,新婚之夜与老道彻夜交谈。步入凶险难测的官场后,他因直言上谏而被贬,几经生死,坎坷不断……终于,在蛮荒僻静、远离京城的贵州龙场,他顿悟了圣人之道,由此创立了心学。
其心学中“知行合一”“心外无物”的实践运用,让他屡用奇兵,一次次平定叛乱,挽救大明王朝于危急时刻,成就了他人难以企及的赫赫事功。
数百年来,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影响着一代代的中国人,张居正、黄宗羲、曾国藩、章太炎对其推崇备至;阳明心学甚至东渐日本,造就了大批政治家、思想家,拉开了明治维新的帷幕,日本当代经营之圣稻盛和夫也视王阳明为精神偶像……
《千古大儒(王阳明)》作者周明河历时八年,翻阅数百万字的王阳明著作、言论、资料,一字一句,完整讲透王阳明传奇的一生。翻开这本书,你将真正读懂王阳明,领悟心学的无边智慧和无穷力量。
周明河著的
《千古大儒(王阳明)》是一本关于心学创始人王阳明先生的传记图书,文笔生动且不失严谨,在讲述王阳明瑰丽、跌宕、传奇之一生的同时,也重点突出了其艰难求索的心路历程,深刻地揭示了其心学思想的产生与渐变过程。阳明心学是孔孟思想在明代的一次巨大回响,黄宗羲为此即盛赞阳明道:“震霆启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来未有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道德心性是人成就不凡事功的重要根基,正所谓厚德载物,见识至此,世上也就不再有唯一的王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