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艾什诺兹已经在法国的文学风景里打上了自己深深的印记，这也许是因为他的作品比别人的作品向我们讲述得更好、更有力。也因为他以某种方式占有我们的时代，用他的语言和思维习惯、生活方式、新的文化实践和他自己的想象，用成为时代认知符号的戏拟精神和虚假的漫不经心。最后，还有在冒充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上捕捉住意义的碎片的艺术。 在他的作品深处，任何相遇都是可能的：儒尔·凡尔纳和让-吕克·戈达尔，热纳·斯特劳斯和布莱希特，查理·帕克和让-帕特里克·芒谢特……小说在这变成了各种类型各个时代的各种美学实践的令人开心的博物馆，最终总是构建出某种意义。

本书为让·艾什诺兹著的《湖》。

弗朗克·肖班不是早早定下生命目标的人。在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志向，除了在十岁时想当兽医，那时候他那么迷恋于照顾小哺乳动物，接着是二十岁时的世界革命领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肖班）——后来就没别的了。后来，他在科学上的学习让他重新回到照看动物上——不过他的研究对象成了昆虫，准确来说是苍蝇，人们不怎么照料的种类。而且在他的生命中，有四五次，他都消失了两个月；因为他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也没有人太担心。

这四五次的消失，只有塞克上校知道他在哪里。塞克上校是负责弗朗克·肖班的军官，肖班除了他的科学研究，还是一个短期的情报员，某种时不时会被激活的沉睡探员。可以说他是一个无辜者，和几乎所有间谍一样，即使他在理论和技术上都有广阔的知识。他不过是一只鼹鼠，既然是这么个词，一只藏在故土下的近视的鼹鼠。不过，如果他直到大雨的那一天还只是近视，等他在香榭丽舍大街上遇见苏茜·克莱尔之后，他就彻底变得盲目了。

让·艾什诺兹著的《湖》获1989年首届欧洲文学大奖。

正文

眼下，它恐怕是不会停了，因此，维托也根本不着急。他检查了一下假腿上的所有系带，手指头在带扣上摸了一下，把每条带子都对准相应条纹的口子，这时，电话已吐出了第三十响，第四十响，反射到上面用图钉钉着金发女郎半身照的糊墙纸上。大约第五十响时，维托·皮拉内塞站起来，不瘸不拐地走向摆在炉子旁小柜子上的电话。在柜子抽屉里，他拿出一支圆珠笔，把随时准备跑掉的笔尖顶在一个方格子本子上，然后，他把听筒举到耳朵边，说了一声喂。

——是皮拉内塞吗？一个嗓音说道。

这是跟其他几次一样的同一个女人的嗓音，具有一种无可置疑的确切的温柔。维托很高兴自己能再次跟这一嗓音的主人打交道，她的脾性无疑很专横，她的造型当然很像被他钉在墙纸上的那些女人。浅金黄色的长头发，猩红的大嘴，象牙色的牙齿，青铜的胸脯，人们屈服在她们之下，不再有任何忧虑。于是，听到叫他的名字后，维托重复了一声喂。是我，对。

——13，47，14，那嗓音说道。要我重复一遍吗？

——请吧，维托说。

她重复了一遍。电话线的那一头，确实是一个高大的金发年轻女郎，但是披挂了一身端庄的衣着。她稳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桌上放满了各种各样色调的电话机，有的没有键盘，另一些布满了按钮。在她右边，一个大柜子的空凹处，沉睡着一些卷宗，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些蝙蝠，在她左手边伸手可及的一些小台子上，放着一些打印机、传真机，以及终端显示器。挂上电话后，她转身朝向一位个头同样很高的男人，他就站在她身边，穿了一件深蓝色上装，一脸忧郁的神态，目光茫然。几分钟以来，他一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盯着年轻女郎，尽管内心中依稀透出一丝欲念。好了，她说，完成了。好的，男人说。现在，请告诉他，我在这里。她摘下了另一部电话机，说塞克上校到了。

——好了，她说，他在等你。

上校朝一道双开门走去，敲了敲，不等回答就推门走进一个更宽也更长的房间，两边的墙上都装饰有绘画，那都是国家高级官吏的经典肖像，还有一些放在橱窗里的异国物件。是外国同行赠送的正式礼品。在这个房间的尽头，一张查理十世风格的办公桌承受着一个文弱男子的胳膊肘。他正俯身在一张白纸上面，嘴角叼了一支香烟，一只眼睛被烟雾之丝熏得眯了起来。这张办公桌上没有任何文件，也找不到一本书，只有两支铅笔，一红一黑，还有就是这张白纸。

那男人为上校指了指一把扶手椅，随后便递给他一盒黄颜色包装的马里兰味道的高卢女人牌香烟，它已成了一个稀罕的牌子：人们通常找不到如此包装的香烟，必须在烟草局专门订货，总之，除了他，今天已经没有其他人抽这种香烟了，他身上那件稍稍染了污渍、宽松得有些下垂的珠灰色上装，使人猜想到他是一个影子人，远离着法庭和机构，严禁公众接近；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然而，仅仅是专卖局为他的特殊需要继续供应黄颜色高卢女人香烟这一事实，就足以使人对他的权势有了一种小小的概念。他就着上一支烟头的火，点燃了另一支香烟。谢谢，上校说，我有自己的香烟。

——我们说到哪里了？马里兰有些不安地说。

——已经开始行动了，塞克上校说，我就是要证实一下，肖班没有动窝。一个星期后我就能知道，然后，我们就动手。行动开始了。

2

13，47和14。记住这几个写在本子上的数字，对维托·皮拉内塞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47是他的出生年份，所有人都能回想起13。而14就紧接着十三。记熟了之后，他就把这数据在盥洗池中烧了，拧开水龙头冲走了纸灰，然后洗干净留在釉瓷上的黄褐色烧痕。做完这一切后，他穿上了裤子，瞧了一眼手表，去找他的包。

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