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开篇
我走进办公室,坐进自己的格子工位,与那些神情黯然的同事一起,进入报纸停刊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这多半会是日后无法忘怀的场景:
人人埋首于电脑前,做各自最后一篇稿子、最后一个版面,键盘声此起彼落,“噼噼啪啪”,声音强劲,像是同心协力地遮掩彼此嘴边的长吁短叹。
办公室里暗涌伤感。
这一如原先的预想。
而我,从中午起却突然兴奋起来。
别以为我火速找到了下家。哪有啊。
心情有变,是因为中午我去楼下取快递时,看见我的头儿龙加加主任坐在走廊西侧会客区的沙发上,盯着个手机在发愣。我头脑一热,走过去,豁出去,向他表达了一个愿望:
“加加主任,今晚能带我参与一次头版的值班吗?”
他抬头瞅着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惊异和怜悯。
我解释,今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你就带我一次吧。
他有些脸红了,又好像瞬息恍悟,并因此感动,嚅嗫道:“哦,郁郁,那当然,那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阵惊喜,说:“那晚上见哦。”
“好的。”他眼圈都红了。他别转视线,看了一眼落地窗外那株怒放的蜡梅,说:“郁郁,你这都感动到我了,好的好的,你晚上来吧,咱一起给晨报最后的版面送行。”
我知道,他理解我的意思可能与我的本意离题万里。
讲真,我可从没那种浪漫的悲壮调性。这一点是我跟他的区别。
但我还是挺开心。
结果这开心,在接下来的一个下午,疯魔上身,漫成我心里大片阳光面积,甚至让我无暇顾及四周那一大片茫然的眼神,以及从今往后飘摇的饭碗。
我只想着今晚了。
今晚,本报青年才俊、颜值担当、都市新闻部主任龙加加,将带我值班头版,“大夜班”!
坐在角落里,我心里的兴奋像漾开来的水波,与一屋子的感伤氛围明显违和,并且也与我平日里的实在风格相去甚远。
都要停刊了,该用心的,不是这个。这我知道。
但谁让我是女生,本质感性,并且突然间好像看明白这点:像我这样到哪儿都是垫底的女生,长忧短虑实属徒劳,哪怕这里不关门,在这里混下去,跟被安排去别的地方混又能有多少差别,所以还能怎么样呢?都犯愁大半年了,终到临头,就乐着点儿吧,毕竟,在散伙之前,还能了个愿,跟着他去值一次“大夜班”。
“大夜班”。
知道吗,这“大夜班”本来就是我执念已久的心结。
其实,它是报社的一项排班制:
各位部主任每个季度轮流两周协助总编辑总值班,即“大夜班”,坐到灯火彻夜通明的夜编室里,负责对各版面的终审把关和头版的编辑工作。
轮值“大夜班”的每位部主任,一般都会从自己部门里挑选一位编辑跟班,打打下手,而轮到我们都市新闻部主任龙加加的日子里,他选过我们部的李健刚、卓娜、陈云莲、君君,甚至与我同年工作的宋笑咪、王蝶都先后跟班……而我还没有过。
没人相信我会在意这个,甚至在等这个。
因为这说不上是什么美差,也不代表等级。
但我在想:我差了吗,加加主任?
我承认,在美女、才女、作女云集的办公室里,我像一粒微尘,泯然众人,但说到我每天码的这些字、编的这些版,也同样这么没存在感了?
一个人在意什么,是因为缺什么。
一个人等什么事太久,往往会生出执念、不服、自尊。
不知道他有没看见我对此的哀愁?
而我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他那声招呼:“哎,郁郁,今晚帮个忙好吗?”
可是一直到报纸都要关门了,我都没等到。
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什么中午的时候我豁出去,直接讨了。
虽然这不是我的风格,但这是最后的机会,过期不补。还永远没得补了。
从这个角度,它才是我的绝唱,而不是报纸本身。
现在我讨到了,所以好像对自己松了一口气。我想,幸好今夜他轮值“大夜班”哪。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一整个下午,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在轻颤。
像我这样默默无闻、少言内向的小编,这里的许多人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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