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想到这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确信自己如果继续追究这种情感,会把自己带进一个无可救药的深渊。顿时感到脚跟不稳,眼前一片昏暗。
但是,一旦看到家中的情形,我又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员。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我尤其要强,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不知不觉间,这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而今则已升华为一种坚若磐石的信仰。
越是感恩,对亲生父母的憎恨之情便变得越淡。
我曾经以为伤痛真的会因此而被疗愈。感觉就像是经历了疼痛,流出了鲜血,历经时日后伤口结痂,然后伤疤被揭开,露出丑陋的模样,慢慢地恢复,生成新的皮肤。
我每年只离开村子几次,出远门旅行,也没有护照。高中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经营的家庭旅馆帮忙,而且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
听到别人问起自己的名字,我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叫大平干。”
虽然为我取这个名字的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是我现在的家人,但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就是我。
我是被允许存在的。想到这一点便感到安心,感觉就像大树深深地扎根于土壤。
同时,在内心深处,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我拥有相似经历的人,并没有我这么幸运。他们被抛弃后,还没来得及取个名字,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有幸捡回的这条命,要背负着那些死去的灵魂而活。我的身体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而动。每天一心一意地活动自己的身体,就是对他们的祭奠。
为了那些痛死、冻死或者饿死的孩子们。
在别的孩子与家人欢笑嬉闹、吵架拌嘴或者呼呼酣睡的时候,这些可怜的孩子被人遗弃,丢了生命.
我想为这些孩子虔诚地祈祷。
我幸运地活了下来,而你们却不幸地死去。但是,我会尽自己的一生,用我身体的一半记住你们,怀念你们。我想对你们说,请你们在天堂安息。
妈妈婚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又因癌症早期摘除子宫.据说,一天傍晚,她正在做饭,突然对大家说:“啊,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感觉海边有个孩子正等着我,我得去看看。天那么冷,她却躺在外面。我得赶紧过去。对,反正我要赶过去。”
她这样说着,便跑了出去。
然后,妈妈独自开车朝海边驶去。
从家里到海边大概有十五分钟车程。家里人看到妈妈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面面相觑,纷纷说:“淑子到底还是疯癫了么?”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妈妈回来的时候,颤抖的手臂中抱着我,泪流满面。
自从我记事时起,家里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对我说:当时的气氛是神圣的,充溢着一种灿烂的希望。
他们似乎真的不注重细节,也没有什么隐瞒,单纯地为我的到来感到高兴,无论什么时候都乐意提起那天的事。
这种大大咧咧的神经帮我渡过了难关。
大家就像是说起自己第一次去产院探望婴儿一样,讲起当时的事,讲我在海边被妈妈捡回来的事。于是,我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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