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登医生低头凝视着那把裁纸刀,他在桌上一刻不停地舞弄着那把刀。他的右眼皮微微颤动。“若是这样,你我就能从医学的角度探讨这一问题了。”他的声音旋即压低,一股脑吐出下文:“红细胞只有二百一十五万,应该是并发性贫血症。但这倒不打紧。白血球急剧增长,数量非比寻常——有二十万八千个。”医生话音一顿,揉了揉抽搐的眼皮,“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马隆不明白。惊骇之下,他手足无措。房间似乎骤然冷了。他觉得这冰冷的房间开始左右摇晃,恍惚问只知道有件可怕的怪事落在了他头上。医生用他那短小洁净的手指舞弄着裁纸刀,马隆被这双手催眠了。有段往事本已沉睡许久,却忽被搅扰,久已淡忘的羞辱感又泛上心头,可若仔细端详,往事的模样却仍影影绰绰。如此一来,他受着双重的折磨——一面苦于医生欲言又止的话语,心中惶惶不安,一面又有早已封存的记忆冒出了头,辨不清看不明,满心羞辱。马隆一直盯着医生那双手,留意到那白皙的手上汗毛很重,那双手自顾自不停玩刀,他其实早就看厌了,却居然无法分神,目光着魔了一样停在那双手上。
“我记不太清了,”他觉得迷茫无助,“学医是很早的事了,何况我没毕业。”
医生把刀放在一旁,递给他一个温度计。“你能把这个放在舌头下面吗?”医生瞟了一眼表,踱到窗前,双手握紧背在身后,双腿叉开,望向窗外。
“体温下降将意味着白血球存在病理性增长,出现大量的幼稚白细胞,还将伴随出现贫血。简而言之——”话音停顿了片刻,医生重又握紧双手,踮了踮脚尖,“一言蔽之,我们有一个白血病的病例。”话音刚落便转过身,拿起温度计,马上看起刻度。
马隆身子绷紧了,坐着等待,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上,喉结在他孱弱的脖颈问颤动。他说道:“我确实觉得有点儿烧,但一直以为是春倦症。”
“我想给你检查一下。你愿意脱了衣服,躺在检查台上吗?”
躺在检查台上的马隆,没了衣服,愈加苍白无力,形容憔悴,心底的羞辱感也愈加汹涌。
“脾增大得很厉害。你没生过肿块或肿瘤吧?”
“没有,”他回答,“我正在脑子里搜寻着跟白血病有关的一切。我记着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小女孩的父母在九月为她庆祝圣诞节。因她多半将不久于人世了。”马隆万念俱灰,凝视着灰泥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听得见小孩在隔壁办公室痛哭,那哭声压低了,许是因那孩子自己心惊胆战,许是因大人的反对,听上去便不似来自他处,倒像马隆心中酝酿的痛苦。他问道:“这个——白血病会要了我的命吗?”
医生虽没应声,马隆也心知肚明。隔壁那孩子猛地一声嘶喊,听得出痛彻心扉,叫声迟迟不停,几乎撑了整整一分钟。等检查完了,马隆哆嗦着坐在台沿上,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又悲从中来,更增了厌嫌自己的心。尤其是他那狭长的脚边生的硬茧,更是令他作呕,便抢先把袜子套上。瞧见医生在墙角的脸盆里洗着手,马隆心中无名火起。把衣服穿好后,他回到桌边坐下,轻轻抚摸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用长长的上嘴唇小心抿住战栗的下嘴唇,马隆已具备了绝症病人那轻声下气的神情,一副被阉割后再无性情的样子。
医生又玩弄起裁纸刀,马隆又看得如痴如醉,隐约觉得黯然神伤;医生摆弄刀又引得他想起自己的病,蛰伏的羞辱感重又若隐若现,却又无可名状。他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嗓音,问:
“那么,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P3-5
在我看来,她即使不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也是美国最伟大的作家。
——田纳西·威廉斯,美国剧作家,《欲望号街车》作者
这是一部与麦卡勒斯之前的作品不一样的小说,但它为麦卡勒斯已经建立的好名声又锦上添花了一把。
——《科克斯书评》
《没有指针的钟》是麦卡勒斯创作的又一部绝世佳作,是她令人最为印象深刻的一部长篇小说。
——《大西洋月刊》
一九四〇年,欧洲已陷入战争,美国尚未参战。此时的文坛上,出现了一位奇特的新人。她时年二十三岁,高挑、纤瘦,目光有力,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穿一身长裤、衬衫,与当时的女性颇为不同。她是卡森·麦卡勒斯,一九一七年出生于佐治亚州。她小时候名叫露拉·卡森·史密斯,但她很快就弃用了“露拉”这个在她看来过于娇弱的名字。后来,她嫁给了一位名叫利夫斯·麦卡勒斯的军人。在她成名的城市纽约,原本没有人认识她,可几个星期后,她的名字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新闻和评论里。因为她的小说处女作《心是孤独的猎手》在评论界和公众当中掀起了热浪。
在种族主义盛行,民权运动还很遥远的南方,伴随着夏季的潮热,这本书诚然受到了一些批评,但赞扬无疑占了上风。人们听到了一个新声音,领略到一种属于作家的感知力。她那精准的语调、对人性孤独的洞见、描写南方小镇的人情世故时所展现的笔力都令人惊异。最重要的是,面对那些因不符合他人期待而被排挤的人,她表现出关切与体贴。人们注意到了她笔下人物的品质与力量:约翰·辛格,一名聋哑人,叙事围绕他展开;米克·凯利,一位个子过高的女孩,她想成为音乐家(和卡森本人的愿望一样);比夫·布兰农,咖啡店老板,小说人物们在他的咖啡店产生交集;本尼迪克特·科普兰,一位黑人医生,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杰克·布朗特,嗜酒的造反派。约翰·辛格是孤独的极致化形象:聋哑的他在故事一开始就与他唯一的同伴、另一位聋哑人分开了(我们知道卡森·麦卡勒斯原本想给书取名为《哑巴》)。辛格成了其他人物的知心人,可他却无从吐露自己的心声,就这样死去了。
《心是孤独的猎手》确实是一部了不起的小说,它仿佛不是出自新人之手,而是由一位作家老手写成的,这位作者能够准确拿捏悲剧与幽默、感情与政治分析、反叛与热爱的比例。无论是过去的年轻人还是今天的年轻人,都能在米克·凯利这个形象中找到他们自己的痛苦。如果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评价,那应当是来自于麦卡勒斯后来遇到的黑人作家理查德·赖特。在一九四〇年八月五日的《新共和》杂志上,赖特毫不犹豫地将麦卡勒丝与福克纳相提并论,这或许有些夸张,但他强调了麦卡勒丝特有的品质:‘《心是孤独的猎手》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份对人类的惊人见解,凭借它,南方文学史上首次出现了这样一位白人作家,她用与对待自身种族一样的简洁和精准塑造了一系列黑人角色。这不仅关乎写作风格或政治立场,还来源于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使麦卡勒斯小姐有可能避开周围环境的压力,将人类汇聚在一起,无论对白人或是黑人,她都抱有一视同仁的理解与温柔。”
作为一颗新星,卡森·麦卡勒斯结识了一些作家、艺术家,有美国人,也有逃到美国的欧洲人。如果说自戴高乐将军六月十八日的宣言之后,伦敦成为了抵抗运动的象征,那么对于那些从纳粹主义国家中逃出来的人们而言,纽约则是他们的流亡地。卡森与德国大作家托马斯·曼的两个孩子克劳斯、艾丽卡尤为相熟。克劳斯在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六日的私人日记里写道:“认识了有趣的新朋友:年轻的卡森·麦卡勒斯,优秀的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的作者。来自南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融合了文雅与野性、柔美与天真。可能极有天分。”
第一部小说大获成功后,人们急切而又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麦卡勒斯第二部作品的出版。一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的《纽约时报》上写道:“人们怀着担忧的心情等待着第二部小说。卡森·麦卡勒斯将标准定得太高了,不可能再次达到同样的高度。”一位年轻作家会被这样的话唬住。但卡森没有。她再次回到了工作状态。接下来,有必要列一份简短的人物传记了。
卡森和她的丈夫利夫斯都想当作家。他们曾有一个约定。一个人写作时,另一个人负责养家。一旦这本书写完了,两人就互换角色。《心是孤独的猎手》的巨大成功改变了这个约定。卡森继续写作。然而,由于她的第二部小说《金色眼睛的映像》发生在军营里,便总有传闻认为那其实是利夫斯·麦卡勒斯的作品。毫无疑问,利夫斯的军人生涯给卡森带来了启发与帮助。他一定提供了一些细节。可是,只需读一读他在战场上写的信——他参与了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的诺曼底登陆——就能知道,两人之中,卡森才是那个作家。尽管他的信十分详尽而且感人,但缺少了卡森那种独特的风格。
……
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卡森·麦卡勒斯去世了,但她的作品并没有结束。她的妹妹玛格丽塔·史密斯曾在母亲去世时因遗产问题与卡森产生分歧。她决定将卡森的文章收集起来。她编辑了《抵押出去的心》并撰写了前言,这本书于一九七一年出版。这是一本小说、散文和诗歌的合集,其中收录了卡森·麦卡勒斯在十六岁时写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吸管》。在序言中,玛格丽塔·史密斯大量引用了田纳西·威廉斯对卡森的回忆文字,包括卡森的一些生活片段,尤其是她离开南方故乡到达纽约时遇到的困难。玛格丽塔提到她和卡森一起住过的房间,“面朝一片安第斯丁香和日本木兰”,她们还分享了“同一张红木床”。这是一个看似琐碎的细节,但如果我们知道卡森一生中多么害怕一个人睡觉,多么无法独自生活,这个细节就有了很多意义。在这本文集的引言里,玛格丽塔·史密斯强调,弗兰淇这个脆弱少女就是卡森·麦卡勒斯本人。在她眼里,这是最像卡森的一个角色。尽管发生了那些让她们产生隔阂的事情——尤其是她们的母亲对卡森有着明显的偏爱——玛格丽塔·史密斯在谈到她的姐姐时仍然带着深深的爱意,她回忆她那南方语调的甜美嗓音、她对“漂亮故事”的喜好,说“她美化了自己生活中最值得注意的瞬间”。在读《抵押出去的心》时,我们还能发现一件事:比她早几年出生的南方作家尤多拉·韦尔蒂擅长写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则欠佳,但卡森能完美地掌握这两种体裁。她最后一本文集就是如此。那是她一九五五年写的,当时她在基韦斯特,与田纳西·威廉斯一起。“再也不能写了”对她来说只是身体的问题,由疾病所致。她写作的欲望从未停止,思想或想象力也从未干涸。也许正是因为她所有作品中都流露出的这种能量,因为她永恒的敏感的青春,她打动了一代又一代青少年,他们从米克·凯利和弗兰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安。而作为成年人,我们更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才华、她的写作技艺、她风格中的音乐性。我们知道,她是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最令人迷醉的声音之一。伟大的作家往往会被误解,因此他们的作品需要流传,需要捍卫,需要被阅读。
(郁梦非译)
《没有指针的钟(珍藏版)(精)》是卡森·麦卡勒斯所著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篇小说,写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人:八十多岁的前众议院议员福克斯·克兰恩法官,得了白血病的药房老板马隆先生,法官的孙子——17岁的高中生杰斯特和同年的黑人谢尔曼。小说通过两条主线,将这些生动的人物串连起来。第一条主线是,药房老板马隆先生被查出得了白血病,从此他的人生成了没有指针的钟,直到他平静地永远合上了眼睛,中间经历了十四个月的日子。第二条主线是,蓝眼睛的黑人孤儿谢尔曼一心要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法官的孙子则想查明自己父亲的死因,于是小说就有了一条很粗的“种族歧视”的主线。
小说没有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但人物有血有肉,一个个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卡森·麦卡勒斯著的《没有指针的钟(珍藏版)(精)》为长篇小说,有两条主线。药房老板马龙先生查出得了白血病,从此他的人生成了没有指针的钟,最后他平平静静永远合上眼睛。中间经历了十四个月的日子。这是小说的第一条明显的主线。第二条主线是蓝眼睛的黑人孤儿舍曼·普友一心要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法官的孙子则有意查明他父亲的死因,于是小说就有了一条很粗的“种族歧视”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