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尺素天涯(白求恩最后的情书及其他)》,收集了作者李彦近年来的一些中短篇随笔,记叙了作者在致力于推动中国文化与世界交流方面的种种反思以及多姿多彩的异域生活。
《尺素天涯》通过作者对一位加拿大老人比尔·史密斯的采访,揭开了一段被掩埋的历史,解读了英雄人物作为常人的情感世界,还有他非凡的理想情怀的源头。
《小红鱼儿你在哪儿住》记叙了李彦从八十年代留学加拿大初期便开始的与明义士家族几辈人的交往。这一独特的加拿大基督教传教士家庭与甲骨文考古研究,以及中加两国外交史上千丝万缕的牵连,为我们提供了对人类文明新的审视角度。
《嘤其鸣·答友人》挑选了作者和加拿大法裔女作家米雪·提塞尔之间的十二封信。内容围绕着文学创作与翻译、信仰与追求、种族与文化、历史与现状、婚姻爱情及子女家庭等人类共同关心的话题。
《尺素天涯(白求恩最后的情书及其他)》是加籍华人作家李彦女士对东西方文化交流与差异、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观察与反思之作。文集中作者独特的视角为我们反观自身、感受异域文化提供了一个窗口,其中《尺素天涯——白求恩最后的情书》描述了白求恩晚年的生活和情感,刻画了一个鲜活的白求恩形象。
尺素天涯
——白求恩最后的情书
“当然,我母亲非常美丽。这是公认竹!”
“他们俩的关系,是谁追谁呢?”
“嗯……我想,还是白求恩更主动吧。”
初秋的傍晚,落日余晖浸了几分阴柔,几分伤感,笼罩着百年老屋幽暗的客厅。窗帘太旧了,已辨不清是棕红还是土黄。天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洒在油漆剥落的地板上。靠墙立着的木架,窄窄的,略微倾斜。巴掌大的镜框里,嵌着一枚黑白照片。女郎正当妙龄,身穿深色毛呢大衣,发髻上斜扣了一顶贝雷帽,明眸皓齿,优雅端庄。
光线太暗,拉开落地灯开关,才看清了老屋主人。他的腿跛了,坐在单人沙发里,双手握紧拐杖,竭力挺直了腰板。蓝白相间的方格衬衫皱皱巴巴,牛仔裤露着破洞。花白的头发久未修剪,似秋风中野草,散披在额头、肩上。唇角紧抿,双颊深陷,凸显出一条条刀刻斧凿的沟壑。时光倒流。蓦然想起狄更斯笔下的流浪汉,破帽遮颜,孤独地徘徊在雾伦敦街头。
且慢。掩藏在野草后的那对灰蓝色的眸子,分明闪烁着智者的锋芒,忧郁冷峻,怒向刀丛。
“你母亲和白求恩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你了解多少呢?”懒得抽丝剥茧,单刀直入了。同属坦诚之人,对方不会计较吧。
还是唐突了。老人缓缓摆了下头,眉目间绽出一缕高傲。“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那种问题是极不得体的。我们英国人矜持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从孩提时代起,我们就受到教育,要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许,你会觉得我们很冷漠。但实际上,我们只是竭力控制住自己,不显山露水罢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你,有没有可能是白求恩的儿子呢?”我明知故问,希望挖掘出更多尘封的秘密。
老人被傻话逗笑了,咧开口,露出几颗残存的牙齿,似乎忘记了刚刚炫耀过的绅士所应具备的“矜持”。“那怎么可能啊!”野草在眼前晃动。眸子里溢出快活的涟漪。“一算就知道了嘛!他们俩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九三八年初。从那以后,白求恩就再也没有返回过故乡。而我呢,是一九四二年才出生的啊!”
哦,上帝,真希望他的出生证上记错了。那该有多么美妙!
在加拿大生活了几十年,风闻过围绕着白求恩医生的不少逸闻趣事。这位中国人民心目中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在他的故乡,却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其多姿多彩的一生,除了在身后留下众多感人肺腑的不朽篇章之外,也激发了想象力丰富的作家灵感如泉,任思绪飞扬,探索人性之深邃复杂。
加拿大先锋派作家丹尼斯·鲍克在二〇〇六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共产党人的女儿》便是其中之一。该书虚构了白求恩在太行山的岁月里,面临日军长驱直入中原大地造成混乱和死亡的悲惨局面,撰写了一封令人心痛如绞的长信,留给他那从未谋面的女儿,那是他与情人所生的孩子,被遗弃在战火纷飞的西班牙了。
鲍克的另一部作品《回家》今年刚刚赢得了人民文学出版社颁发的二十一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我殷切地期盼着,有慧眼识才的伯乐,能把《共产党人的女儿》这部思想性兼艺术性俱佳的小说也翻译成中文,以飨中国读者。
鲍克曾善意地提醒我说,这部小说中的白求恩,和你们中国人所理解的相去甚远,也许你们并不乐意读到这样的描写呢。
我回答他,丹尼斯,其实你不了解中国人。我们的思维,远比你所想象的更为微妙、繁杂。
西方社会对白求恩的微词,除了源自冷战思维的影响之外,也基于他在婚姻恋爱上与众不同的率性与浪漫。与同一女性两度结婚却两度仳离、在西班牙战场上与欧洲女画家的热恋,都成为抨击者对其诟病时常用之词。
我却不以为然。因我看到的,是一个直面真实的勇者。那种果敢与坦诚、光明与磊落,相较于遍地开花的投机钻营、世故圆滑、谄媚逢迎、尔虞我诈,恰是人类稀缺的珍贵品质。
白求恩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像磁石,吸引过许多优秀的女陛。前些年,我的同事、英文系教授朱蒂丝和我闲聊时提及,她的姑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与白求恩是同事,两人都在蒙特利尔的一所大医院里任职。在她姑母眼中,白求恩是一个聪明勇敢、正直善良、医术高明且充满活力的男性,自然深受女性爱戴,也因此绯闻不断。
“我姑母说,他是个精力异常旺盛、充满奉献精神的人。然而,在个人生活方面嘛……”朱蒂丝抿嘴一笑,似乎羞于谈论涉及他人隐私的话题。看到我期待的目光,她终于还是讲了下去。
“姑母说,有一次,一个年轻女护士突然失踪了,好几天没来上班。大家四处寻找,不见她形迹,便去护士长那里告状。护士长正在检视病历呢,连头都没抬,只应了一声:‘去,查一下,看看诺尔曼这几天在哪儿呢。’”
P1-5
灯火阑珊处
去国经年,数十载春秋稍纵即逝。今天的祖国,已渐趋生疏、隔膜。离开了那片土地,视野可能开阔了些,但也缺少了扎根那块土壤才能产生的深度与厚重。
近年来读到国内一些作家的作品,极受震撼。它们深刻地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亟待解决的问题、芸芸众生的无奈、良知者悲天悯人的情怀。比起这些植根大地,凭着良知为百姓呼喊、踏踏实实为他们做点事的作家,我常常感到海外作者的作品大多流于肤浅,从分量上很难跟国内的一流作家相提并论。
已成局外人的我们,再写今天的中国,难免会落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外国人写中国时的走马观花、肤浅偏颇。如果依然停留在挖掘熟悉的历史记忆的层面,甚或咀嚼别人嚼过的馍,似有“为赋新诗强说愁”之嫌,令读者生厌。
如何拓宽新的视野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及的人生必经之三种境界,似乎也适用于海外写作者。从回首熟悉的故园往事,到描述艰辛的异乡开拓,尘埃落定之后,我们中的不少人,自然而然地步入了新的佳境,对东西方文化价值观进行比较思索,探寻人类命运的异同。
这本新书,收集了我近年来的一些中短篇随笔,记叙了我在致力于推动中国文化与世界交流方面的种种反思以及多姿多彩的异域生活。
《尺素天涯》通过我对一位加拿大老人比尔·史密斯的采访,揭开了一段被掩埋的历史,解读了英雄人物作为常人的情感世界,还有他非凡的理想情怀的源头。
《小红鱼儿你在哪儿住》记叙了我从八十年代留学加拿大初期便开始的与明义士家族几辈人的交往。这一独特的加拿大基督教传教士家庭与甲骨文考古研究,以及中加两国外交史上千丝万缕的牵连,为我们提供了对人类文明新的审视角度。
《嘤其鸣·答友人》的创作,源于我和加拿大法裔女作家米雪·提塞尔之间的诚挚友情。二〇〇九年秋天,我们在蒙特利尔市召开的国际交流会上结识。对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医生的共同热爱,使两个来自不同族裔背景的女作家开始了通信。在长达五年的交流中,围绕着文学创作与翻译、信仰与追求、种族与文化、历史与现状、婚姻爱情及子女家庭等人类共同关心的话题,我们俩展开了襟怀坦白的对话,其中不乏视角新颖的观点,带给读者思考与启迪。我从中挑选了自己的十二封信,编入此文。
我是一个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当周围的人们或真或假都极“左”的时候,譬如在革命口号盛行的年代,会觉得我“右”得发傻。而当人们都变“右”了时,譬如眼下对物欲和私利的崇尚,又会觉得我“左”。有国内来访的共产党员曾直截了当斥我“极左”,孰知我其实一直未变。只是世道变了,且多数人喜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因此跟着变了罢了。
抵御诱惑,独善其身,并非难事。我对东西方世界都采取了冷静审视的目光,如实地描写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希望通过笔下的客观呈现,警醒民众的思考,推动社会的进步。我坚持写作者的心灵坦荡、情感真实,不玩弄花招,不讨好市场,不追逐名利,不出卖良知,尽管这样做会受到评论界的冷遇。
虽然身在西方并于主流社会就业,我依旧保持了从故土带来的勇气,直面人生,从不忌惮会否因秉笔直书而冒犯了谁,从而遭受攻击诬蔑乃至疯狂的陷害。所幸我周围的同事多为正派的知识分子。我的坦诚与信念,赢得了更多的尊敬与关爱。
我在加拿大二十八年,入过地狱,也上过天堂。这些经历都幻化为可贵的资源,赋予了我创作的灵感。滑铁卢大学瑞纳森学院对我的厚爱,免除了我的后顾之忧,使我这些年来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与金钱无关,而与人性有关的一些问题。
现在,我的这些拙作即将编印成书,呈现给国内读者,希望它们能促进海内外同胞之间的沟通与理解,让我们共望天涯路。
李彦
二〇一五年写于加拿大滑铁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