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男人一本书。《济南往事》两名作者——散文大家陈忠,央视《百家讲坛》最年轻主讲人魏新,分别代表两代、两种济南人——老济南人和新济南人,他们从或熟悉或陌生的眼光,以一个作家、诗人的高度浓缩的文学语言,讲述关于城市变迁的故事。然而,它又并不仅仅属于济南,正如独立文化评论家初仁所言“书中很多篇章宛然大可代入我的北京少年时代,如果还有读者朋友也读出了自己的乡帮自己的少年,那就让我们一起说:它不光属于济南,也还属于辽阔的文学。”就让我们一起听听陈忠口中老济南人的集体回忆,看看魏新笔下新济南人的百态人生。
魏新、陈忠著的《济南往事》的讲述跨度从20世纪60年代一直到21世纪初,斯人斯事满满的济南味道。其中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部分由陈忠执笔,记录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懵懂而温暖的过往,而是一代人难以释怀或者说是植入骨髓的集体回忆。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部分则由魏新执笔,讲述他作为一个“新济南人”,从一个求学济南的学子,到毕业工作再到成长为一位作家、学者的经历与观察。既有他个人的成长趣事,又有对知名街巷、城市文化的精彩评述。两位作者笔下的济南,可能是你曾经历的老济南,也可能是未曾经历的,因了文学的讲述,都会让读者觉得无比熟悉——因为那是事关心灵故乡的讲述。
那时候,我被全托在济南毛巾厂后营坊的托儿所,只有星期六晚上,才会被接回家,和父母团聚在一起,然后,星期一一大早就哭着闹着又被送回了托儿所。
有时闹得厉害了,我就在地上打滚,母亲急着上班,怕迟到了扣工资,无奈之下,就会把我留给前院的魏奶奶照看着。
魏奶奶膝下也有两个小孩,好像是她的孙子,和我差不多大小。我们只要凑在一起就是打闹,有时实在是玩得没意思了,就会跑到前院西屋的刘伯伯家去。刘伯伯在藤竹厂上班,刘大娘是家庭主妇。他家的四个孩子,都比我大。我们几个真的像没爸妈管的孩子,撒了欢地挥舞着篾条,灰头灰脸地打闹着。有时,会把刘伯伯家编好的竹篮子、竹耙子、竹筐子压扁了或弄坏了,刘大娘就会把自家的孩子没头没脸地打一顿,却从没动过我们一指头,但那惨烈的场面,也震撼住了我们。
小的时候,大人都叫我捣宝。都说是我属老鼠的缘故,喜欢到处乱跑,或者天生就很调皮吧。但是,在弟弟出生之前,我没记得被父亲体罚过。
一天傍黑时,父亲下班后正在自家门前生火点煤球炉子,准备做晚饭。突然,隔壁的陈叔叔和我父亲吵了起来,我出来一看,原来是陈叔叔嫌我父亲点炉子故意往他屋里扇烟,父亲连忙解释说是刮南风的缘故,不是有意的。父亲还特意把炉子往西边挪了挪,谁知道陈叔叔还是那么不依不饶地满嘴脏话。这下可把父亲惹急了,直起腰顶了他几句。没想到陈叔叔突然伸出一个拳头,朝着父亲的前胸猛地就是一拳。这一幕恰巧被我看到了。眼见父亲吃了亏,我抄起炉子上的火钩子,朝着他的右腿就狠狠地抡了过去。你想那大夏天的都穿着短裤,我连砸带烫的这一火钩子过去,他哪受得了?于是停下与父亲的争斗,转身朝着我就冲过来了。而这时,闻声赶来的薛伯伯上前一把拦住了他,前院陆续聚过来的大人们,也纷纷数落起他来。
过了几天,父亲单位三个长得很壮的叔叔来我家喝酒,划拳的声音很大,像打仗似的。临走时,都喝得有些摇晃了,他们站在陈叔叔屋门口,叫嚷道:“别再没事找事啊,记住!”
半年后,陈叔叔搬家走了。
薛姨是薛伯伯的第二个妻子,她一直没有生育。华子姐是薛伯伯和第一个妻子生的,所以薛姨对华子姐一点儿也不待见。
一个冬日的晚上,薛伯伯过来给我父母商量,想让华子姐和我睡一张床,说薛姨患了神经衰弱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父母原来就喜欢女孩,一听这话,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可是没过一礼拜,我浑身起了很多小红疙瘩,瘙痒得很。起初,母亲以为是麻疹,带我到了厂里的医务室。厂医一看,说是虼蚤咬的。回到家,母亲不由分说就扒下了我身上的棉袄。嚯,这才发现棉袄衣缝里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小虼蚤,看得直叫人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麻利劲儿,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把我泡在放满了热水的大盆里,再把扒下来的衣服扔到了院子里,用笤帚使劲地抽打起来。我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的,母亲就像在抽打一个万恶的地主婆一样。
过了一会儿,母亲把棉袄拿回屋里,启开炉子盖,放在炉子上方,反反复复地烤了起来。
当天晚上,华子姐就回她自己家睡觉去了。
这件事,父亲一直不知道,母亲没敢吱声。
第二天,太阳一出来,母亲就把我床上的被子和床板上铺的干茅草全都搬到了院子里晾晒起来。中午的时候,薛伯伯从街上买回一大捆金黄金黄的干草,说:“换上新的吧,旧的留着以后摊煎饼时烧火用。”
记得那晚上,铺上新干草的床很松软,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阳光味道。
小时候我就很怕孤独,喜欢人多的地方。哪怕谁都不跟我玩,能让我站在一边看着别人玩耍也是蛮高兴的事情。有时我也会一个人溜达到街上的小画书摊上去看上半天的画书。
那时候,我体质很弱,常常生病。P2-3
济南这座城市是有些味道的,有味道的城市肯定会有一些有品味的人。比如像“听着瀑布声,闻着山气日夕佳,看着飞鸟相与还”的人,这种品味是不俗的,高雅的。
我是读魏新的诗歌在先,而后才与他真正相识。
那年,几个济南青年诗人在网上创建了一个“极光”诗歌论坛,汇聚了一大批有诗才的朋友,搞得很热闹,也很风生水起。我经常进去“观光”,发现他们的诗歌有的很前卫,很有先锋性,也有的很“愤青”,但写得都很真情。他们的诗歌语言让我大开眼界,学到了很多新鲜、活泼而有个性的诗句。记得有一天,我读到了一首《让所有的民工都去广场拥抱吧》:
所有的民工兄弟,我们一/去广场拥抱吧。这里不收门票/更不用为心爱的女人/因一件羽绒服和你分手担忧/所有的民工兄弟,选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我们去广场拥抱/阳光,已经不能再逼迫我们流下汗水/城市的高楼大厦和老家的麦子/都是我们用汗水浇灌的/所有的民工兄弟,我们一起在广场拥/
除了蜂窝煤,这是我们在冬天唯一的取暖方式。
这首诗的作者是魏新,也正是这首诗,让我知道了什么叫诗歌里的“平民意识”和“朴素的感情”,更对“悲悯”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后来就在一些诗歌活动中经常见到魏新的身影。起初,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带着几分木讷和羞涩,与我想象中的“酷”“侠”有些反差,慢慢结识后,才知道,他的木讷和羞涩只是一种内隐的外在表象,真正的魏新,是一个很有诙谐情趣、生活趣味、人生体味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善于反讽、调侃的机智的人。
再后来,就很少见到他的诗歌作品了,好像他和诗歌分居了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他的《动物学》《我将青春付给了你》《命运教我变魔术》《水浒十一年》《东汉那些事》等。
魏新是非常活跃的“70后”新锐小说家、诗人,成名早,有众多粉丝。我也对这位老成历练、文采四溢、洒脱自在的兄弟深表敬佩,甚至以有这样一位兄弟而感到洋洋自得。2010年,魏新登上了《百家讲坛》,主讲大型系列节目《东汉开国》,成了《百家讲坛》栏目开播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主讲人,也成了济南文化界的一个传奇人物。
很多人担心魏新会因此而骄傲自满,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魏新还是魏新,还是对朋友那么亲和、谦逊,甚至变得更加低调了。朋友聚会,依然是那么豪饮,那么敞亮,那么率真。当然,诗也是越写越有诗性,小说、散文、随笔也是越写越有人间的味道。
这是很难得的。在这个名利感很强的圈子里,依然保持着自省品质和人性本色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我和魏新都是烟鬼,嗜烟如命,所以,一般开会时,我们都会自觉地聚在一个房间,这既不妨碍别人的身体健康,也不影响我们的自得其乐。一次,谈起济南,魏新说,初来乍到时,觉得济南像个县城,一点也不洋气,没个大城市的架势,在这座城市上大学,生活、工作了几年,慢慢地就觉得这座城市也是很活泼、很奔放的,像趵突泉一样,有时觉得这座城市的春天很短,但有很多美的落脚点……爱上一座城市,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一件让你感动的事,一个让你难以忘怀的朋友,一场浪漫邂逅,都可能让你喜欢上这座城市。 ‘
我知道,魏新是真的喜欢济南,他的喜欢,不矫情,不虚夸,也不做作,就像济南人拉呱一样,娓娓道来,生活的味道很浓,色味俱全,也有品相,着实让人喜欢。比如他笔下的济南的秋天:
总以一种生动鲜活的方式,在某一时刻突然打动我们。比如早晨在某个公交站牌下,闻到细雨中泥土的气息;比如黄昏漫步在曲水亭的老街巷,看到泉水边久违的炊烟升起;比如深夜徜徉在护城河畔潮湿的石板上,听到黑虎泉咆哮的水声。
比如他写的《山师东路的繁华与寂寞》:
那条路的繁华,让许多人感到了寂寞。路边那些打口的磁带、过期的杂志,都是消遣寂寞的方式。兄弟们去喝酒,姐妹们去逛街,寂寞同样可以消遣,却无法对抗。一些人恋爱了,牵手走在那条路上,开始还颇为神秘,遇到同学或者老师,两只正在来电的手会触电般松开。秘密很快就会公开,谁和谁恋爱都再正常不过,这条路上,没有梁山伯和祝英台,每到毕业,蝴蝶就飞往各地,公路和铁道线的距离,让多数爱情结束得斩钉截铁。
魏新眼里的济南有灰姑娘,有咖啡馆,有啤酒摊,也有离家的忧伤,雾霾笼罩的惆怅,大水过后的悲伤。他对济南的热爱不显山露水,他对济南的批评也温和得像羊肉汤。我喜欢这种朴素的叙述方式,不遮掩,也不夸张,看来,他是真的把济南当成了第二故乡。他说过,有了儿子之后,觉得济南更美好了,原因很简单,济南是儿子的诞生地,你不爱济南都不行。
在我眼里,魏新是有味道的,因为他懂得品味。
与一个有品味的人,相遇在《济南往事》里,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味道的事。
最后,以魏新《济南的春天》里的一段话,结束这篇短文:
一个人的青春,很容易会和一座城市的春天混淆在一起。如果你爱过一座城市,如果你在这座城市的春天有过爱情,如果你爱这座城市的春天,如果你对爱情和春天心怀憧憬……是的,春天不会永远,但永远会循环;爱情不会永久,但青春永远值得怀念,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城市。
一座有着美好春天的城市。
2017年7月22日于济南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与他的呼吸、生长,与他的亲情、爱情,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息息相关的一座城。这城里的每一条路、一道胡同、一座桥、一棵树、一轮明月、一抹夕阳,都与其生命之痕紧紧地拴在一起。
换句话说,一个人就是一座城。
两年前,陈忠兄写了几篇儿时记忆的散文给我看,我当即答应给他画插画。没想到,他一写就刹不住了,我边读边画。
慢慢地透过这些个人的故事与记忆,我体悟到“镜像”背后的一种完全个人的内心本质的诉说。
近年来,所谓民俗怀旧之风或日乡土田园之风乱吹,却大多滞留于一种明信片式的,或是“MV”式的泛情层面上的浮光掠影。
前段时间去成都的百年老茶馆就遇到这么一幕:一进门我就被那些携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艺术家吓了一跳。有中国人、外国人,摄影的、录像的,把那些茶客与茶馆的伙计团团围住,“嘁里咔嚓”一通乱拍。为了拍出自认为生动的影像,就让那茶馆伙计一遍遍地走秀摆拍,为了拍出逆光下喝茶的人像,一位拍摄的老者干脆做起了模特充当茶客,“嘁里咔嚓”又是一阵狂拍。这就是那些珍贵的怀旧影像吗?这就是那些深入民间采撷到的原汁原味的原生态吗?我坐在那儿,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媚雅就是精心打扮的俗。
陈忠和魏新有着诗人独有的敏感。在他们质朴的叙述里你看不到多么离奇惊险的奇遇,在与那时所有孩子大致相同的生活背景里,他们总能发现自己平凡日子里精准的内心微妙的涟漪,闪烁着人性的光亮,质朴而感人。另外,诗人总会把一些词汇进行洗练,看似平日惯用的词汇就会重新传达出新的语境。
他们如同有一把钥匙,开启了一扇通往我们儿时和少年的门。那是一个朦胧模糊的空间,在他们的引领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人性的美表现得微弱的时候,却反而能感觉到它,就越是觉得珍贵。”(冯骥才语)
我特意选用了最直接最朴素的铅笔素描画法,一是想与那个记忆中的时代背景调子相吻合,另外,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好像都褪去了颜色,一上色就有一种粉饰的虚假。我想,这大概与那时老看黑白电影有关。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会跑偏的,但是与所有的教科书相比,我坚信,自己模糊的记忆更值得信赖,因为它关乎情感、细节。
透过叙述与表达的“表象”,其实“未出场”语境里是一个更完整的生命本真状态的全息。这个“未出场”,才是作者对自己内心本质的关照。
城市日趋异化,变得没有了原来的模样。陆陆续续写下这些文字,画出这些画,完全是我们哥几个对这座城的自言自语,是对我们的青春与年少的——回访。
2017年5月4日于济南
二十二年,济南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经历了这座城市的变化:出租车从“面的”到“滴滴”;马路从二环到高架;房价从一千多到一两万;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最宽的路,最大的广场,我目睹了它们从无到有;这座城市最火的烧烤,最热闹的书市,最大的酒吧,我经历了它们从有至无。这二十二年,这座城市飞速变化,超过很多历史时期的二百二十年。
一一魏新
书中的文章是我对渐行渐远的童年的回望和献供。它记录的不是一个人懵懂而温暖的过往,而是一代人难以释怀的或者说是深入骨髓的集体回忆。它包含了我对草芥般微渺的生活、对父母给予的生命的深深感受和热爱。
一一陈忠
在他们质朴的叙述里你看不到多么离奇惊险的奇遇,在与那时所有孩子大致相同的生活背景里,他们总能发现自己平凡日子里精准的内心微妙的涟漪,闪烁着人性的光亮,质朴而感人。
一一杨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