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昌学射的本意在于强调人的技艺可以到达的高度。还如韩娥于雍门歌唱,使人哭之乐之而不绝于声,遗响于后世。此间妙处在于情之一字。用情到深处,自是天下无不可立之事。
甘蝇把自己射箭的技艺传授与飞卫,飞卫再把自己的技艺传授与纪昌。这个故事很有意思。甘蝇虽为飞卫老师,但是飞卫的射术却超越其师。当纪昌向飞卫学射箭的时候,飞卫所传授的技巧很简单,一是练习不眨眼,二是练习视小如大。当纪昌苦练五年之后向飞卫展示其高超的射术,飞卫兴高采烈,书中写道他“高蹈拊膺”。可以看出飞卫是真心在为纪昌高兴,飞卫庆幸自己后继有人,也可看出飞卫并没有对自己的徒弟藏私留一手。
日后,金庸在写到打狗棍棒法的时候,就提到了一点很有意思的情况,在这里也可以佐证飞卫的高兴并非虚言。打狗棍棒法原来招数很多,但因为只是帮主代代相传,所以限于一些帮主的资质有限,棒法越传越少。最为精湛的技术并不需要藏私,如果学习者能够本本真真地学到手就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从这个角度来讲,一名师傅找寻徒弟,最佳的当然是悟性与品德俱佳的人,但这样的人却是很少很少的。
纪昌学到功夫以后,认为天下只有飞卫是自己的对手,他决定杀死飞卫,以便天下第一。纪昌有此心,应该视为歹徒了。但也不尽然,一个受到一时迷惑的人是否就能定性为十恶不赦的歹人呢?纪昌此时为名利所困,做出了杀死老师飞卫的决定。
纪昌约飞卫决斗。决斗的方式是比箭术,两人站好,彼此向对方射箭,谁射死对方谁算赢。这是比试技艺,绝非谋杀。谁技不如人谁就死。这是公平的比试。所以说,这是绅士的方式,纪昌绝非无所不作的恶人。
两人对射,每次都是箭头在中途相撞然后掉下,而尘土不扬,证明了两人用力均衡。但要注意的是,纪昌存着杀人之心,而飞卫却未必有此心,所以飞卫能判断纪昌每一箭的力量而使用相应的力量,这才能达到双方力量均衡的局面。从这个角度而言,飞卫的技艺当然更加高超,他的人格自然更为高尚!
射到最后,飞卫箭袋里的箭刚好用完,而纪昌却还剩下最后一支。纪昌仍然射出了这一箭,而飞卫只好折了一根枝条对射,结果仍是一样。纪昌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心情未必愉悦,他必是痛苦的。一箭箭射过去,每一箭对纪昌而言,未必不是一轮煎熬。所以,最后一箭成了他的解脱之箭。可以想象,如果这一箭他射死了飞卫,他必定要痛哭,说不定终生不再用箭。但这最后一箭之所以能够射出,还在于纪昌仍然心有不甘。最后,纪昌终于被自己的老师所感动,甚至从此视飞卫为自己的父亲。两人相约再也不传授自己的技艺给别人。
这个故事让人悲伤,我悲伤的不是那高超的技艺失传,而是纪昌在一轮轮煎熬之后,射出的那最后一箭。有多少人会过不了自己人生中的某一个门坎,人性是如此复杂,又怎么能以一时一事来轻易地断定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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