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斯·彼得·雅科布森注重描绘自然风光和色彩的印象派风格,往往是和深刻细腻的心理描写相结合的,这种写作方法贯穿于他的中短篇小说以及长篇小说中。就揭示人的生活隐秘、心灵感受和情绪而言,雅科布森堪称洞察幽微的现实主义者和心理学家。长篇历史小说《玛丽娅·格鲁卜夫人》以“神韵的柔媚馥郁以及半透明的色调令人惊叹,堪与荷兰大画家笔下的风景媲美”(茅盾语)。
本书是丹麦著名作家雅科步森的长篇历史小说,取材于17世纪丹麦的历史人物玛丽娅·格鲁卜的故事,以传记的形式成书。从表面上看,小说描写的是日常的家庭生,但作者所要揭示的是重要的丹麦社会问题。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布兰代斯所说,小说提供了一幅真实描述那个世纪的画面。
玛丽娅·格鲁卜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这位王室家族妇女怪异的一生,长期以来都是丹麦国内广泛议论的对象。一定意义上讲,《玛丽娅·格鲁卜夫人》实际上是《包法利夫人》的翻版,所不同的是,延斯·彼得·雅科布森比福楼拜更富于乐观主义精神。他不像福楼拜那样让包法利夫人去自尽,而是让女主人公自己决定命运。作品问世后曾掀起轩然大波,甚至遭到质疑,但这些都无法阻止人们对作品的喜爱。
故事发生在17世纪的丹麦上流社会。玛丽娅·格鲁卜夫人夫人出身名门,长得端庄美丽,有过两次婚姻,但不幸的是都以失败而告终。在伤感和惶恐中,她步入了中年。当她摒弃尔虞我诈的上流社会隐居起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家里的男仆。于是,她与男仆私奔,开始了别样的人生。在她看来,她体会到以前从未有过的快乐。
一
在椴树树冠下休憩的空气,是飘过灼热的草原和干裂的田野到达这里的。一路上它被太阳烤晒,布满灰尘;如今在密实的绿荫帷幔里洗得洁净,在清凉的树叶间恢复了元气;椴树的黄花用自己湿润的芳香滋润它,赋以清新气息。在这里,它被簌簌低语的树叶和浅黄色蝴蝶的闪光鼓翼抚爱着,静静地、怡然自得地向绿色天穹不断地丢着眼色,安静下来。
吸入这空气的人,双唇是厚软、红润的,吸入空气而挺起的胸脯稚嫩而柔美。那胸脯像孩童的一样,小脚也是如此。腰肢纤细,身材匀称,整个体态显得瘦削而结实。一半编起、一半散开的浓密的暗黄色头发是蓬松的,那一顶深蓝色的丝绒小帽滑到脖颈,挂在了背后的发结上,像是僧侣戴的僧帽一般。不过,衣着却没有任何僧人的东西:宽大方正的亚麻布领子垂在蓝灰色的大开口短袖连衣裙上,袖口露出用荷兰薄呢缝制的两个大皱褶;胸前扎着鲜红的蝴蝶结,矮革幼的皮鞋上也装饰着鲜红的小蝴蝶结。
她反剪双手,低头前行,迈着优美轻快的小碎步沿着一条小路朝坡上走,但不是直走,而是绕着小弯子:一会儿差点撞到小路那一面的树上,一会儿又几乎从另一面钻到树下。她时而停下脚步,撩开垂到面颊的鬈发,仰望天空。耀眼的光线给她那孩子般的白脸蛋平添了一层青铜色的光彩,因而眼睛下面的淡蓝色暗影反而也就不易被察觉,红红的双唇变成了绛紫色的,天蓝色的大眼睛也几乎变黑了。
她有如花似玉般的容貌:平直的前额,凸起的鼻头,如雕琢一般短小的下唇和宽宽的圆下巴,还有胖胖的面颊,很小的耳朵,两道描画得清晰的眉毛。她一面走,一面笑,轻松愉快,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想,只是微笑,与周围的一切非常协调。走到小路尽头,她停了下来,脚跟向右转半圈,又向左转半圈,双手仍然背在身后,伸长脖子向上瞧——和着自己旋转的节拍,单调地、时断时续地哼唱着。
铺在那里的两块花岗岩石板是通向花园的台阶——通向花园,也通向那白得炫目的阳光。无云的天空俯视着花园,蔚蓝中透着灰白;那里只有稍许阴影依偎在修剪过的黄杨篱笆的脚边。眼睛被刺得生疼,甚至篱笆也从自己光滑的叶面射出点点星光——刺眼的白色光斑。干枯的凤仙花、颠茄、桂竹香和石竹低下头来,聚拢在一起,围成一圈,好像明净田野上的一群绵羊;蒿草用白色的鬈须探望着,露出头,从它们中间钻出来。在那边,一畦薰衣草旁,豌豆和大豆热得几乎从它们的枝秆上倒下来;雏菊向大家招手,瞪大眼睛直视着太阳,而罂粟甩掉了红色大花瓣,挺立着光秃秃的茎。
小姑娘沿台阶蹦蹦跳跳从椴树林荫路走出来,来到被太阳炙烤的花园。她低头奔跑,像是在雨中穿过庭院。她跑向由一片浓密紫杉形成的三角地带,又从紫杉后面溜过去,走进一座伯劳时代保留下来的大凉亭。这里用榆树围成一个大圆环,树长得很高,人刚能触到它的枝叶,中间的圆洞上方被豌豆的架板和杆子遮盖着,爬蔓的蔷薇和洋金银花在榆树叶间攀缘疯长,形成一堵密实的墙;而“墙”的另一侧,榆树却不怎么生长,种在后面的啤酒花妨碍了榆树枝叶的生长,但却不会堵住“洞”口。
亭子入口处,摆着两只涂成白色的马头鱼身怪兽;亭子里,放着一条长木凳和一张桌子。桌面是石板的:很大,椭圆形的,但足足有一半已经塌了,三块碎石板撂在地上,只有第四块,很小的一块摆在那里,并没有在桌架的一角固定住。小姑娘在桌旁坐下来,在凳子上蜷起双腿,身子向后仰,双臂交叉。她闭上眼睛,纹丝不动地坐着。额头上现出皱纹,有时她动动眉梢,微微露出笑容。
P1-3
延斯·彼得·雅科布森(1847—1885)是19世纪后半期著名的丹麦作家,既是诗人、小说家,也是自然科学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他从事文学创作的年代正值丹麦文学“突破”因循守旧的静止状态、走向吸纳新思想、面对现实生活的蓬勃发展时期。当时,著名的文艺评论家格奥尔格·布兰代斯积极活跃于丹麦文坛,他在哥本哈根大学发表关于欧洲文学现状的著名讲演(后来此系列讲演结集成书,即《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主流》),主张文学应研究现实,“提出问题来讨论”,倡导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对丹麦文学家,特别是年轻的文学家产生很大影响。以布兰代斯为首掀起的非常著名的“突破”运动,对于丹麦文学的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作为布兰代斯的朋友,雅科布森对其有关当代文学的论述非常了解,雅科布森的创作践行了布兰代斯所倡导的文学创作原则,被认为是体现布兰代斯文学主张的重要成果。
雅科布森1847年出生在丹麦日德兰半岛北部齐斯泰兹城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自幼身体孱弱,性情机敏善感,耽于幻想。他的父亲对于志趣不切实际的儿子深感失望,母亲是教师的女儿,颇富艺术素养,很早就给儿子讲述童话和历史故事,培养他对自然和人生的观察能力。1863—1867年间,雅科布森在哥本哈根大学学习,主修自然科学。19世纪70年代初,他开始发表有关植物学、物种和人类起源的研究著作,积极宣传达尔文主义,并把达尔文的著作译成丹麦文,因而也被保守的神学家指责为宣扬无神论。雅科布森的文学活动开始于19世纪60年代末,起初写诗,早期的诗歌具有拼凑色彩、表现瞬间印象的印象派特征。70年代起,他的美学观有所改变,这个时期的抒情诗和早期的叙事作品逐渐具有社会色彩和明确目的。与此同时,他还从事政论的写作,布兰代斯指出,雅科布森作为《文学社团》和《未来》刊物的编者,是站在国内解放运动前列的,当时发生的重大社会事件对他的文学创作具有深刻的影响。然而,作为从事文学创作的自然科学学者,雅科布森却试图通过与大自然的沟通来了解生活的秘密,为社会问题找出答案,思考人生的使命。植物世界激发他对自然界进行细心观察,森林、田野、花草唤起这位诗人的创作冲动,宇宙万物都能给予他进行哲学思考的理由。
雅科布森的诗歌具有非常明显的艺术风格,布兰代斯认为,雅科布森那些体现“植物世界象征意义”的抒情诗,具有“莎士比亚激情的闪光,对自然世界的天真好奇的描绘中包含着安徒生的某些东西”。他的诗歌创作不拘一格,往往将诗歌和散文情节衔接起来,有时也将戏剧的对话、独白引入诗节,力图表达其抒情诗特有的情绪和色彩。雅科布森也是散文写作的名家,在他的叙事体裁的创作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能。较之抒情诗,他的小说创作更加深刻地表现出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审美感受。他注重描绘自然风光和色彩的印象派风格,往往是和深刻细腻的心理描写相结合的,这种写作方法贯穿于他的中短篇小说以及长篇小说中。就揭示人的生活隐秘、心灵感受和情绪而言,雅科布森堪称洞察幽微的现实主义者和心理学家。在他的中短篇小说里,如《莫根斯》《让玫瑰花开》等,占主要地位的是大自然的画面和风景速写,通过极富色彩的描写来抒发对生活的激情,因此,这些小说多数具有诗的特色和感染力。与此同时,生活中的尖锐冲突、人物的复杂性格(见小说《雾中枪声》《贝尔格莫的瘟疫》《两个世界》《芬恩丝夫人》等)也为作家所关注。雅科布森这一时期的作品逐渐抛弃了过去的模糊象征和神秘光晕,他也不满足于曾对他有过指引作用的安徒生的童话世界,而是走进了现实生活的范畴,开始关注人的命运、苦难和向往,尤其是妇女家庭问题,并对宗教的伪善、贪欲者的丑恶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和抨击。
雅科布森在自己短促的一生中写了两部长篇小说《玛丽娅·格鲁卜夫人》和《尼尔斯·伦奈》,这是他文学创作的最重要的成果。
雅科布森于1873年开始写长篇历史小说《玛丽娅·格鲁卜夫人》时,他已患肺结核病,却怀着创作激情,带病去图书馆收集资料,研究历史文献,写作时断时续,历时三年,小说最终于1876年完成。写作这部小说时,震动丹麦全国的1864年丹麦-普鲁士战争结束不久,在国内,重大的社会事件不断发生,要求民主制宪的呼声日渐升高。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作家的创作兴趣转向二百年前那个社会动荡的年代并非偶然,当时专制政体与旧的贵族阶层的斗争十分复杂,要求变革也是那个时期丹麦社会的迫切问题。
玛丽娅·格鲁卜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这位王室家族妇女的怪异一生,长期以来都是丹麦国内广泛议论的对象。她先是和腓特烈三世国王的非婚生子——乌尔利克·腓特烈结婚,后来离了婚,被迫嫁给一个自私钻营的小地主。在遭受种种命运波折之后,她最终与上层社会的环境和道德决裂,冲破社会的偏见,爱上一个养马的长工,并同他私奔,晚年以渡口摆渡为生。玛丽娅·格鲁卜死后,她的所谓“丑事”长期以来受到世俗的“谴责”,流言诽谤她是生活堕落的坏女人;思想先进的社会精英却坚持民主和人道主义的原则,保护这个“被唾弃”的女子。著名的丹麦作家路德维希·霍尔堡青年时代就对她的经历表示过关切和理解(见《书信集》),丹麦著名小说家斯泰因·布利高在短篇小说《农村堂友日记》(1824)里,汉斯·安徒生在《养禽人格利特》的童话故事里(1870),都怀着同情心描写过她。历史的事实说明,她并非是什么罪恶的坏女人。雅科布森同样对命途多舛的玛丽娅抱有同情心,利用其特有的探索心灵的生花妙笔真实地塑造了一个意志坚强、思想解放的妇女形象。
……
雅科布森真实地再现现实生活,其成就不仅在于揭示一位17世纪“倔强和勇敢”的妇女的精神世界,他还在读者面前呈现出另外许多鲜明的性格、那个时代发生的社会事件、特殊的传统以及日常生活的风俗画面。小说的情节往往从丹麦转向国外,但丹麦的现实生活画面是描写得最为绚丽多彩的。这里描绘了各个阶层的人物,从国王、显贵、旧式贵族、“荣誉”公民到普通百姓、流浪艺人、手工匠人和农民。宫廷内盛大的仪式、焰火和演出,农村生活和农民耕作的辛劳,小城旅店和集市的喧闹和斗殴,贵族显要们的交游活动,乃至皇室贵胄间的内斗,哥本哈根城被围困等诸多历史场景,小说里都有生动精彩的展现,从中可以感受到17世纪的生活气息。正如布兰代斯所说,这里提供了一幅“真实描绘那个世纪的画面”。不过,小说的结构略显松散,故事情节的发展也缺乏连贯性,这或许是为展现17世纪丹麦乃至北欧生活的宏大历史画面所需要的。还应指出的是,雅科布森对历史小说的创作抱有浓厚的兴趣,他曾计划创作一部纪念碑式的历史小说,该作品取材于克里斯蒂安七世的枢密大臣、杰出的政治改革者斯特鲁威西曲折浪漫的历史故事。遗憾的是,作者因患肺结核病而英年早逝,这一愿望未能实现。尽管如此,雅科布森创作历史小说的艺术才华却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像《玛丽娅·格鲁卜夫人》这样杰出的作品已在丹麦国内享有盛誉,并被译成多种文字,载入世界文学宝库的史册。
本书根据俄文本并参照德文本译出。
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