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马罗居住的让娜女王路的楼房也曾红极一时。那个年代,来自巴黎、伦敦和莫斯科的火车不分季节地将闲散的富人大潮送到这里。这些人虽没有富裕到可以租下海滨别墅的地步,但也足够负担起新街区相当高水准的生活。新区建成的五层楼房带有阁楼,取代了原先的小花园和农民的海滨小屋。
楼房入口的大门上方以蔚蓝色马赛克为底,用金字刻有大楼的名字。让不记得何时起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的发音,因为它太过熟悉,五个音节总是向破败的墙面发出奇异的金灿灿的声音。据让的母亲莎伦回忆,让小时候被带去看望卡特琳姨妈时,看到这个名字就笑个不停,还不停重复地念,仿佛这个名字有种魔力:拉卡塔薇娲。
这个名字来自何方?让总想:来自非洲,或是巽他群岛?他也想过,或许它跟所有那些毛里求斯的名字一样,来自他的祖父母,又经过父亲,才来到他的记忆中萦绕不去。这些古怪的名字老叫人心神不宁,塔塔玛卡、科罗曼德尔、密尼西。没过多久,生性刻薄的爱蕾奥诺尔姨妈给他解释说,拉卡塔薇娲只是穿越乌拉尔山脉的铁道上某个小车站的名字,楼房的建造者大概属于那批怀念神圣俄罗斯的年代和当时奢华生活的贵族。就这样,这个名字在蔚蓝色纹饰上如同圣像般闪耀。总而言之,拉卡塔薇娲就是一个小世界。
每层楼都有其特殊之处,无可比拟。尽管拥有令人炫目的名字,这栋楼依然叫让感觉害怕,阴森的入口处,镶嵌着玻璃的巨大铁门不开不关,从来都虚掩着,让人觉得有根无形却又损坏了的弹簧拉住了门。间或有熟门熟路的流浪汉趁机在门厅里住下,侧卧在垃圾间门口的纸板上。
让很怕走大厅里的过道。他总觉着有冰冷的气息吹在后颈,像只无形的手想一把抓住他,将他拖进长久无人进入的地窖那幽深的黑暗里。他一鼓作气跑到第二道门,这个门通往隔间,过去有哥特风格的彩绘大玻璃装饰,现在却逐渐被发黄的毛玻璃替代。
一楼和下面几层都是带家具的屋子,虽然不至于到光线昏暗的地步,但也只能用平庸来评价。里面住的都是过客,不会超过两三个月,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上面的楼层则住着拉卡塔薇娲真正的居民。首先要说说阿蒙将军,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男人,在摩洛哥战役中受伤,瘸了右腿。让听说他还当过利奥泰的翻译官,虽然让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名西班牙女子跟他住在一起,她身材高挑,棕色头发,穿着飘飘长裙,留着卷曲的鬓发,说话声音如男人般深沉,每次让运气不好在楼道口碰上她,她都送来骇人的秋波。
再上面几层住着些相对平凡的人家,成天抱着威士忌的退休医生,还有穿着白色短袜和凉鞋的老姑娘,人称让萘特·皮考小姐,散步时总带着一条脏兮兮的大白狗。
透过彩绘玻璃洒下的光线笼罩着楼梯间,在光线的指引下,让越是向上走,就越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听到这个声音,刚进大门时是听不见的,有了这声音就能更好地确定什么是拉卡塔薇娲;拾级而上,声音逐渐在他的耳中安顿下来,满脑子都是,盖掉了其他声响:这是皮考小姐养的金丝雀那尖锐的呜叫,位置就在正对五楼台阶的厨房小窗前。囚鸟刺耳而又忧伤的声音在旋转楼梯间盘旋,仿佛一颗没有尽头的螺丝,扯着让的头发和胃部,将他拉向高处,一步步拖上台阶,让仰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透明玻璃天顶,上面的铁框构架用的是圣安德烈十字架的形状。
楼梯间里什么都是黑的。皮考小姐的金丝雀的呜叫声如同来自超自然世界的启示一般在里面回荡,试图提醒让前途险恶,又或许是在慷慨激昂地诉说贫穷和孤独,拉卡塔薇娲的住户深陷其中,正如笼中之鸟。在让看来,皮考小姐的金丝雀在传达着什么,他既恐惧又着迷,迫不及待要去向高处,到达六楼,那里住着让德尔一家和他们的寄宿者,聋哑女孩奥罗尔·德·索麦威,还有住在屋顶阁楼的卡特琳姨妈。
每天下午放学,让都来拉卡塔薇娲。与其说是习惯成自然,不如说是一种仪式。他自己并不清楚为何要来看卡特琳姨妈。也许是想晚点回到气氛沉重的公寓,因为得了硬化症的父亲总是闭门不出,性格也愈加暴烈。
卡特琳姨妈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她独居在这栋衰败的楼房顶层。让的母亲,家族的其他成员,甚至是邻居,都认为让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太好心。卡特琳姨妈自己从不提这个问题。让是她的最爱,这一点足矣。对让来说也是如此,他从不把自己看作多么特别的男孩,反倒对仁爱的说辞极为惶恐。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