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贾探春受封嫁海疆 林黛玉对月叹别离
且说探春便随了玉钏去王夫人处。众人皆有所疑虑,又不好说破。只见赵姨娘带着小鹊儿进来,众人知她素日和探春不睦,每次来探春总是怄气,若恼了大家不好看。众人见她来,也不多语,各借故离开。那赵姨娘假意略笑,便在探春书房让小丫鬟倒茶,她便自斟自饮,等探春回来。
宝玉和黛玉同路,一路送黛玉回潇湘馆。时值午后,又在深秋,只见石子小径苔深露滑,落叶片片。黛玉不禁阵阵寒意,止不住咳了几声。宝玉忙拉着黛玉的手道:“如今天又渐冷,你如今药可按时吃?看你穿得也单薄,也该添了披风出来才是。”黛玉推开宝玉的手,笑道:“哪里就这么冷死我了?药倒还是吃,紫鹃每顿都打发我吃。有时夜长了,我倒不记得。”宝玉笑道:“亏得紫鹃,她是极好的。要不是她,你得忘了多少次药。”黛玉点头道:“如今也愁不到这里。宝姐姐如今是出园子了,二姐姐又没了。近日园子里总是冷冷清清,云丫头近日也不太来,好不容易才来,老太太又叫了她去。如今园子里只有探丫头、四丫头和大嫂子。我最近常想着,若有一天我们都散了,可不知如何呢?”黛玉生性喜散不喜聚,虽是如此,见大观园满满零落,仍不免伤感落泪。
宝玉见黛玉如此,知她伤心,便笑道:“你放心,便是大家都散了,我们化成灰,也在一起的。”黛玉啐了他一下,道:“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还说这么不正经的话。那些年你为这些浑话受了多少打,也不知悔改。”宝玉在树边停下,正色道:“你知道,我是不悔的。便是老祖宗、老爷、太太在这里,我也是不悔的。”黛玉听了,立在树下,风渐吹过,也不言不语,竟然怔住,眼泪便流下来。
宝玉连忙拿出帕子,黛玉也不说话,接了帕子慢慢抹眼泪。宝玉还想说些话,被黛玉止住了:“你不用说,你的话我都明白了。”
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黛玉又掉了一会子眼泪。片刻,黛玉笑道:“我近日却觉得心口酸,但眼泪却不如往年多呢。”宝玉笑道:“妹妹又说笑。”当下天色将暗,宝玉便把黛玉送回潇湘馆,看着黛玉进去了,又看着园中的秋色渐渐黯淡,月色升起,方慢慢踱回怡红院。
袭人见宝玉回来,便端出了已经沏好的枫露茶。宝玉闷闷不乐,坐在一旁叹气。袭人道:“可是为二姑娘的事情伤心了。”宝玉不答。秋纹此时端上了银耳燕窝羹,宝玉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自晴雯、芳官、四儿等人去后,怡红院也日渐冷清,宝玉与袭人、秋纹等亦言语渐少,有时也知袭人她们暗暗心冷,但每每思及往日热闹,便又心灰意冷,常在书房一角独自发愣。
袭人见他这样,恐他为迎春、香菱之事闷出病来,便引开话道:“宝玉,昨儿老太太送的两碟桂花糕。你说三姑娘爱吃,今儿我让秋纹送去了一碟。”宝玉点头道:“正是。她一直喜欢咱们的白玛瑙碟子,有没有给她送过去?”袭人笑道:“我已经让秋纹装着桂花糕一起送过去了。”宝玉点头道:“她既喜欢,就不必拿回来了。”秋纹笑道:“可是呢,我去送的时候,赵姨奶奶在。我也没多说,和她们几个说了几旬,放下就走了。”宝玉喝了两口银耳燕窝羹便放下了,沉思片刻道:“三妹妹去太太那里了,不知什么事情。”
正说笑间,只听平儿在院子里道:“你们几个说什么?”袭人忙掀开红绸软帘,笑道:“是平儿,快进来。”
平儿进了书房,袭人忙让了平儿坐了。平儿笑道:“我先给你们送来这个月的月例。”秋纹端来了茶。袭人笑道:“你们奶奶病好些了吗?自老太太八十大寿后,她就一直病着。可不知什么病?”平儿叹道:“快休提罢。我们奶奶犯了旧疾,已经一连病了一两个月了。如今也不太管事,现在还是大奶奶、三姑娘管着,有些事情太太亲自管着。有时太太大奶奶姑娘们管不过来,少不得又是我们奶奶从病床上起来挣命。”袭人道:“这可怎么好?”平儿道:“如今也是没有法子,今天宫里又来人,我们奶奶又少不得当了两个金项圈。”说着,摇头叹气。袭人道:“这也亏得琏二奶奶,换了别人,再不能够的。”平儿冷笑道:“既这么着,也有人派我们奶奶不是。”袭人道:“难不成是大太太不成?”平儿便不言语。
秋纹端了银耳燕窝羹上来,对平儿笑道:“平儿姐姐,你尝尝这个。”平儿笑道:“如今外面可省着做饭了,你们还吃这个。”袭人叹道:“宝玉这阵子一直病着,老太太独独从自己那里省下的,每日送一两给宝二爷,送一两给林姑娘。且当着大太太二太太都说了,这是老太太的体己,不必动官中的银子,这才堵了多少人的嘴。”平儿笑道:“既这样,我就更不敢吃了。”袭人笑道:“你这小蹄子,快吃了给我们说正事。你若不吃,宝二爷会说我们怠慢了你。”宝玉在一边点头,平儿方接了碗,笑着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平儿使了个眼色,袭人让众人退后。平儿方叹道:“我们奶奶特地叫我来一下,近日事情太多,叫大家不要乱说话。如今比不得从前。今日二姑娘的事情传进来,太太把二奶奶叫去了。都在说怎么瞒老太太,可怜二姑娘新婚才两三个月。”袭人道:“这事大太太不管么?”平儿冷笑道:‘‘怎么管?大老爷都不管。”袭人道:“那琏二爷不管?”平儿冷笑:“我们爷,今儿早上听得了,只骂了几声那个死不了的孙绍祖,正要去理论,便被我们奶奶拦住了。我们奶奶说,大老爷都不管,还拿了孙家的五千两银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琏二爷又怎么管?我们二爷又骂了几句,便没有下文了。”宝玉听到这里,突然放声大哭,只觉迎春一生与世无争,却遭此惨景,赦老为了银子也不管。他想着迎春一生如此凄凉,不禁悲从中来。众人忙劝,袭人道:“你伤心难过是自然的,但你若如此,老太太就知道了。如今大家都瞒着老太太,你这一闹,又要说你多事。平儿姐姐本来就是来让大家小心说话的,你这样一来又白白连累了她,何苦来?”宝玉渐平复,叹道:“我只可怜二姐姐。”
袭人亲自打了一盆热水,服侍宝玉洗净了脸,方罢。又转回悄悄问平儿道:“这会子来,可又是什么大事?”平儿道:“如今又有一件大事,你们先不要往外说去。下午宫里有人来,我们家又有喜事。据说三姑娘被宫里封为了郡主,过些天便要嫁给一个番邦的王爷做王妃。这可不是我们家近日最大的喜事么。”袭人听了甚是惊奇,亦为探春高兴。独独宝玉,又似傻了一般,恨恨叹道:“可怜三妹妹,这远去了海外,哪里有回来的道理?以后连见面都难了。园子里的姐妹们,这一个个如今便都要散了!”P7-9
红楼问世,残篇伤人,不知多少人拿起笔来欲一补憾事。然高峰难及,被斥为狗尾续貂。如同维纳斯的断臂,人们认可的唯有残缺。即便如此,作者却呕心沥血,做这等“愚不可及”之事,明知不讨巧,却“知其不可而为之”。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乃因心中的信念、社会的担当,作者虽无夫子的使命感,但这份痴狂却并无二致。续写红楼于她,不是一部作品,乃是了自己一个梦想,还自己一个夙愿。历经岁月,增删数遭,真是“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林子
我曾经以为聪明与天分是成就一个人的决定因素,但在时间的打磨中,聪明与天分的光彩总会褪去,熠熠生辉的是不忘初心的坚韧与执着。
——宁静
《红楼梦》在中国,正如莎士比亚戏剧在英国,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正如一千个人读哈姆雷特,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一千个人读《红楼梦》,也会有一千种结局。
《红楼梦》未完,如骨鲠在喉。曹雪芹先生所作原本八十回《石头记》,可谓家喻户晓。可惜后三十回失落无考,通行本为乾隆年间高鹗所作,我们从小看的应该是这个版本。
我第一次知道《红楼梦》,是五六岁的时候,奶奶带我去看电影《红楼梦》。当时我记不得电影的故事情节,只记得宝哥哥与林妹妹,结局很悲伤。后来就忘了,直到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翻老爸的书柜,见到一套《红楼梦》,觉得非常好奇,拿了就往下看。其实有好多看不懂,好在那套《红楼梦》有许多老爸手写的评注,我就囫囵吞枣,一边看情节,一边看评论,看不懂的就跳过去。
当时看的是热闹,只看大致的故事情节,只看宝玉和林妹妹。那些诗词歌赋,通通看不懂,一路跳过去。记得那年暑假,每次看书前爸爸都督促我洗手,洗完了以后放到太阳底下晒,直到有了阳光的味道,才可以去翻《红楼梦》。我废寝忘食地读着红楼。还记得一个晚上,台风来了,下着暴雨,我点着灯在书桌前,院子里听得见噼里啪啦的雨声,当时我正读着潇湘馆下雨,很有那样的意境,而父母就在我身边。
小孩子的《红楼梦》很简单,基本上就是宝玉和林妹妹的故事。明显的感觉是看到八十回后不好看,跳到了九十七回看到黛玉焚稿就看不下去了。第一次看红楼就到此结束。后来高中毕业之后再看红楼,每一次看感觉都不同,慢慢地会去看诗词看意境,看一些其他姐妹们的故事,再看小人物的故事。很奇怪的是,虽然每次看都会隔几年,但是每次看的感觉都类似,看到八十回后就觉得明显地不好看,基本上看不下去,看了几回就直接跳到最后一回。感觉就像两种思想境界,有时甚至矛盾。
直到工作著千年以后,记得是2005年的夏天,有一位朋友写了一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读后感,我看了觉得很有意思,就找到这本书。看了之后,如获至宝。当时的感觉如同石破天惊,这本书应"-3隐写了作者曹雪芹所要表达的全部内容。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当时我看了许多关于红楼评论的文章,包括周汝昌先生的各种著作,后来还找到蔡元培、胡适、俞平伯、鲁迅等大家关于红楼梦的各种评论。又陆续看了张爱玲、周思源,以及后来各家各版的红楼评论。
看红楼的各种评论,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慢慢的,我形成了以脂本红楼为基础的体系,以曹雪芹的家族史为历史原型,把历史时期放在康雍乾的三朝背景下。由此去伪存真,去掉了一些未必恰当的索隐派以及各种自创流派。
我试着根据脂砚斋石头记版本的提示,以及周汝昌老先生的真本框架分析,在2009年初,完成了《红楼梦》后二十八回的结构分析。当时只是兴趣爱好使然,希望能推断出后三十回的情节。
后来,和一些好友们商量,开始写后三十回。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红楼梦》。我所作的,是尽我自己的全力,去完成自己心中的,又不负曹公原笔原意的《石头记》。
写作的过程开始比较简单,后来异常艰难。因为熟读红楼,所以用接近红楼语言的文风写作不算太难,但是当时的古诗词是我的弱项。第一次续写红楼我并没有凭一己之力写古诗词,而是请了一位会写古诗词的朋友一起合作。后来因为对于人物命运和总体思想存在着分歧,对于怎样归结红楼梦有着不同见解,所以我决定自己来写所有的古诗词。
从2011年我开始抄读《诗经》,并且从古代诗歌史的角度出发,读了大量的楚辞、乐府、唐诗、宋词,又看了许多关于《红楼梦》的诗词评论。2013年,我开始尝试写古诗词。当时我试着用古诗词写游记,到了2015年又和好友们一起组了一个诗社。我们常常以诗词相和,又以诗会友,慢慢地融入了一种古诗词的气氛和意境。差不多在2015年初,我开始第二次-5石头记后三十回,前后慢写了两年,一直到2017年年初。
因为《红楼梦》的博大精深,又因为后十回的原结局非常悲惨,我每每写到后十回都不忍下手。但这恰恰是曹雪芹原版《石头记》的魅力所在。我常常写到后来就会融进《石头记》的境界中,有时会惊觉:原来曹公是这样的意思——前三十回的明媚动人往往就是烈火烹油,正是为了对比后三十回的惨败凄惨;大观园的花团锦簇就是为了突出后三十回的悲苍凄凉。就如同曹雪芹的寓意:风月宝鉴正面之美人就是为了突出背面之骷髅,《石头记》断臂之美,处处是凄凉,应了那句话,良辰美景奈何天。
其实曹公后三十回的故事已经全部写成,就在前八十回里。而后曹公泪尽而亡,撒手而去。不管怎样,他已经把所有的谜底全部藏在了前八十回,只待后人去解。
我终于在今年四月,完成了《格致斋重续石头记》的第二稿。当时写完,突然发觉,自己竟然也前后花了十二年的时间——真是恍若人间一梦。
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几年来的稿子重新整理修改了一遍,完成了《格致斋重续石头记》的第三稿修改。我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当然这本稿子还有许多未尽之处,但我已尽力,也算不负这十几年的岁月,不负曹公的原版《石头记》。
写作过程中,感谢各位朋友们十年的相伴,尤其感谢后期宁静、涛涛、林子、云儿等好友的陪伴,另外特别感谢上海社科院出版社编辑应韶荃老师,以及汪俪、张家启、孙小鱼等各位出版界老师的推荐和帮助。
最后,特别感谢我的妈妈,也是本书的插画作者。因为有了妈妈的配画,这本续书对我而言,显得格外不同。
仅以此书向三百年前的曹雪芹、脂砚斋以及《红楼梦》致敬!
陈格
丁酉年五月二十四日
陈格著的这本《格致斋重续石头记》关于红楼梦的“八十回后”,高鹗有臆测,张爱玲有评判,周汝昌有鉴定,刘心武有揭秘,白先勇和蒋勋也有解读,千人千面,现代人哪怕一个初中生都能对高鹗的后四十回骂不爽。有人辱骂是为了拥护前八十回,还有人则在骂不爽中自成一派坐拥“红学”专家名号。 现时,专家已烂大街,“红学专家”几字怕是更添几分嘲讽。
陈格著的这本《格致斋重续石头记》是以脂本为基础历时十二年的去伪存真,语言风格不难,古诗词却难;续写不难,由极盛转极衰却难。好的写作者就像好的演员,浸入角色和环境不难,从中走出来却难。 红楼之美在前八十回已有形在,此续既是作者对自己红楼一梦的交代,也是对脂本红迷们的馈赠,文字成书总是美,我敬重作者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