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音菩萨娘娘哟!我敬奉你老人家四十多年了,这回总该给我保佑保佑些儿吧。我的儿子,我的性命呀!……我只要报了这血海样的冤仇!……菩萨!我,我……”
随即儿子们便一个一个地横躺在她的前面:
大的一个:七刀,脑袋儿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肚子上还被凿了一个大大的窟窿,肠子根根都拖在地上。小的呢?一个三刀;一个手脚四肢全被砍断了。满地都是赤红的鲜血。三支写着“斩决匪军侦探×××一名”的纸标,横浸在那深红深红的血泊里。
天哪!
刘妈尽量地将牙门切了一切,痛碎得同破屑一样的那颗心肝,差不多要从她的口中跳出来了。她又拼命地从那阶级上爬将起来,坐着叹了一口深沉的恶气。她拿手背揉揉她的老眼,泪珠又重新地淌下两三行。
她再回头向黑暗的周围张望了一会。
“该不会不来了吧!”
突然地,她意识到她今晚上的事件上来了。她便忍痛地将儿子们一个一个地从脑际里抛开,用心地来考虑着目前的大事。她想:也许是要到天明时才能达到这儿呢,那班人是决不会不来的。昨夜弟兄们都对她说过,那班人的确已经到了土地祠了,至迟天明时一定要进攻到这里。因此,她才拒绝了弟兄们的好意,坚决地不和他们一同退走,虽然弟兄们都能侍奉她同自己的亲娘一般。她亲切地告诉着弟兄们,她可以独自一个人守在这儿,她自有对付那班东西的方法。她老了,她已经是五十多岁了的人呀,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为着儿子,为着……怎样地干着她都是心甘意愿的。她早已经把一切的东西都置之度外了。她伤坏着自家的腿子,她忍住着痛,她就只怕那班人不肯再到这儿来。
是五更时候呢,刘妈等着;天上的星星都沉了。
“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重复地担着这么个心思。她就只怕那班人不肯再来了,致使她所计算着的,都将成为不可施行的泡幻,她的苦头那才是白吃了啊!她再次地将身躯躺将下来时,老远地已经有了一声:——
拍!
可是那声音非常微细,刘妈好像还没有十分听得出来。随即又是:
拍!拍!拍!……
接连地响了两三声,她才有些听到了。
“来了吗?”
她尽量地想将两只耳朵张开。声音似乎更加地斑密:
拍!拍拍拍!噼噼噼噼!……
“真的来了啊!”
她意识着。她的心中突然地紧张起来了!有点儿慌乱,又有一点儿惊喜。 “好,好,好哇!……”
她在肚皮里叫着。身子微微地发颤了。颤,她可并不是害怕那班人来,莫名其妙的,她只觉得自家这颗老迈创碎的心中,还正藏着许多说不出的酸楚。
又极当心地听过去。枪声已是更加斑密而又清楚些了。大约是那班人知道这里的弟兄们都退了而故意示威的吧!连接着,手提机关枪和追击炮都一齐加急起来。
刘妈心中更加紧急了。眼泪杂在那炮火声中一行一行地流落,险些儿她就要放声大哭起来!她虽然不怕,她可总觉得自家这样遭遇得太离奇了,究竟不知道是前生做了些什么孽啊!五六十岁了的人呀,还能遭受得这般的灾难吗?儿子,自家……前生的罪孽啊!……
刘妈不能不设法子抑止自家的酸痛。她的身躯要稍为颤动一下子,腿子就痛得发昏。枪声仍旧是那么斑密的,而且愈来愈近了。她鼓着勇气,只要想到自家被惨杀的那三个孩子,她便什么痛苦的事情都能忘记下来。
流弹从她的身边飞过去,她抱着伤痛的一个腿子滚到阶级的下面来了。
枪声突然地停了一停。天空中快要发光了。接着是:——
帝大丹!帝大丹!……
——杀!
一阵冲锋的喊杀声直向这儿扑来。刘妈更加显得慌急。
喊声一近,四面山谷中的回声就像天崩地裂一样。她慌急呢,她只好牢牢地将自家的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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