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夏天的一天,尤拉和舅父坐着一辆四轮马车,驶过田野,他们去见伊万·伊万诺维奇·沃斯科博伊尼科夫,他是位教师、普及教科书的编者,住在科洛格里沃夫领地的杜普梁卡,在那里他经营着丝绸制造厂,同时,他还是一位著名的艺术赞助者。
正赶上喀山圣母节,也是收割大忙的时候。可能恰逢正午休息,或是因为过节,田野里不见一个人影。没有收割完的庄稼地,在太阳的照射下,就像是犯人只剃半边头的阴阳脑袋。小鸟在田野上空盘旋。天气炎热,田野寂静无声,只有长着沉甸甸麦穗的麦秆直直地挺立着。
远处,麦地的麦茬上堆起了整齐的麦垛,如果你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它们就像在移动,像土地丈量者写着什么,沿着地平线在走着。
“这些地是谁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问帕维尔,帕维尔给出版商打零工,他斜坐在马车的驾座上,隆起双肩,搭着二郎腿,很明显,驾车并非他的固定职业。“这些地是地主的还是农民的?”
“这些地是地主的。”帕维尔正抽着烟,过了一会用鞭梢指着另一边说,“那些地才是农民的!——驾。”他不时地朝马吆喝着,紧盯着马尾和马后臀,好像工程师密切注视着他的气压表。这两匹马和天下所有的马一样,驾辕的马天生憨厚,老实地拉车跑着;而右边拉偏套的马,拱起它的头,像一只天鹅,似乎不谙驾车技艺,是个十足的懒惰者,想着到一定时候,奔腾跳跃,系着的响铃叮当作响。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随身带着由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写的关于论述土地问题书的样稿。由于出版审查制度越来越严,出版商要求作者修改此书。
“这里的老百姓失去控制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告诉帕维尔,“附近乡里一个生意人喉咙被割了,县里的种马场也被烧了。不知你怎么看这事?你们村里人怎么说?”
但是,很明显,帕维尔的看法甚至比出版审查员的观点还要悲观,审查员一直想要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减少对土地问题的热情。“怎么说?农民们被宠坏了——对他们太好了。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给农民行动自由,天晓得,我们立刻就会相互斗得你死我活——驾!又来了!”
这是尤拉第二次随舅父一起去杜普梁卡。他以为他记得这条路。每当田野沿路向两旁延伸,绕着森林形成一条狭窄的边沿,他想他记得这个地方,大路应在这里向右转,拐过弯去,六英里长的科洛格里沃夫庄园的全景就呈现在眼前,还有那条河在远处闪闪发亮,以及河那边的铁路。然而,他每次都记错了。田野绵延不断,和树林交错相连。一片片林间交错的田野令他心驰神往,心旷神怡,令他遐想,憧憬未来。
没有一部能使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日后成名的作品问世。尽管他的想法日臻成熟,但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得更加贴切。不久,在当代作家、大学教授以及革命的哲学家中,他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分享他们思想体系上的东西,但除了一些专业术语,他与他们毫无任何共同之处。无一例外,他们都信奉某些教条,满足于咬文嚼字,不求甚解。然而,尼古拉神父曾担任过神职,体验过托尔斯泰主义和革命的理想主义,并且不停地继续探索。他充满热情,追求有灵感、易理解的思想,能够给人指明种种不同道路的思想,这种思想就像横空闪电或像滚滚雷鸣,即便是小孩和目不识丁者均可谈及他渴求新的东西。
尤拉喜欢和舅父在一起,因为舅父能使他想起他的母亲。像母亲一样,舅父也崇尚自由,容易接受新事物。像母亲一样,怀有崇高的情感,他平等对待所有的人。像母亲一样,他具有一眼就能看穿事情实质的天赋,具有一看到这些事情就能表达出自己思想的天赋。
尤拉很高兴舅父带他去杜普梁卡。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杜普梁卡使他想起了母亲,母亲酷爱大自然,经常带他到乡下散步。
尤拉也期盼再次见到大他两岁的尼卡·杜多罗夫,尽管尼卡可能看不起他。尼卡寄宿在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家,是一名上学的男生。每次见面握手,尼卡总是握住手用力往下拉,头垂得很低,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前额,挡住了半边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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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人们仍然认为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是世界文学中最神秘的作品之一,当195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这位苏联作家时,对突然到来的殊荣,作家表示:“无比激动。激动。光荣。惶恐。羞愧。”其实,在帕斯捷尔纳克的有生之年,这部小说除了耗尽作家毕生精力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荣光。
帕斯捷尔纳克于1890年出生于俄罗斯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家庭。“帕斯捷尔纳克”意为“瞬间幸福的刺痛”——这是一个颇具诗意又很有寓意的名字。父亲列昂尼德·帕斯捷尔纳克是知名画家,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做过大量素描插图,父亲的画作深得托尔斯泰赞赏。他经常举办画展,家中常有画家、作家造访;母亲是一位钢琴演奏家,除了外出演艺,母亲也在家中给人授课。帕斯捷尔纳克就成长在这样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家庭环境的熏陶使得帕斯捷尔纳克从小就表现出对大自然、哲学、音乐、文学艺术的热爱。帕斯捷尔纳克是以诗人的身份登上文坛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诗人已经发表了许多诗集。最初的诗歌受到马雅可夫斯基和未来派影响,如《云雾中的双子星座》(1914),《生活,我的姐妹》(1917)。19世纪20年代后期,苏联涌现出各种倾向的文学团体,帕斯捷尔纳克逐渐疏远了带有乌托邦意味的未来派,也反感那些一味粉饰现实的歌手,逐渐表现出独行于世的创作立场,他的孤芳自赏遭到苏联文坛主流的抨击,高尔基评价他的诗作装腔作势,晦涩难懂。1932年,苏联最大的文学团体“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宣布解散,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帕斯捷尔纳克坚守自由人格的明智。随着30年代的到来,苏联政治气候严峻,文化界氛围压抑,帕斯捷尔纳克在他自传体随笔《安全保证书》中把这称为“诗人的最后一年”。帕斯捷尔纳克不仅在创作中感到局促和焦虑,在家庭中,自私的妻子也让他无法忍受,这是他爱上第二任妻子尼古拉耶夫娜的理由。
在目睹了两次世界大战、国内战争、卫国战争,以及新旧体制脱胎换骨的变革之后,在历经复杂的重大历史时代的变迁之后,帕斯捷尔纳克有一种想表达的愿望,于是从1948年开始,他用将近8年的时间,完成了一部对苏联长达半个世纪的历史反思的长篇巨著,这就是《日瓦戈医生》。1956年帕斯捷尔纳克把小说手稿寄给当时主流文学刊物《新世界》编辑部,很快,作者收到一封措辞严厉的退稿信:“您的小说精神是仇视社会主义……小说中表明作者的一系列反动观点,即对我国的看法,首先是对十月革命后头十年的看法,说明十月革命是个错误,支持十月革命的那部分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是场无可挽回的灾难,而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罪恶。”《新世界》是苏联作协下属的大型文学月刊,在赫鲁晓夫文化“解冻”政策背景下,属于“自由”派倾向的杂志,帕斯捷尔纳克收到这样的批评无疑在国内出版界被判了死刑。于是,作者把书稿交给了法国杰奎琳·德普吕艾雅尔女士,并秘密授权其出版意大利语版。1957年11月,小说在米兰以意大利语出版,随后,英文本和法文本出版,半年内发展到23种语言译本,小说在世界范围内传播速度之快、反响之强烈令人始料不及。《日瓦戈医生》很快在西方世界引起热议,1958年10月23日,瑞典科学院因作者“在现代抒情诗方面的杰出成就,以及对俄国古典文学传统的发扬”而授予帕斯捷尔纳克诺贝尔文学奖。英美文学界称之为“一部不朽的史诗”,在西方掀起“日瓦戈热”的同时,苏联官方恼羞成怒,苏共中央委员会通过了《关于鲍·帕斯捷尔纳克诽谤性长篇小说的特别决议》,“认定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的长篇小说是向我国发起的敌对行为,是国际反动势力用来点燃起冷战的武器……”接着,作者被苏联作协开除,然后是规劝作者拒绝领奖,“如果帕斯捷尔纳克想要离开这个国家,苏联政府不会加以阻拦”。热爱故土、眷恋家乡和亲人的帕斯捷尔纳克不愿意被驱逐出境,虽然他很迷茫,他总认为“诺贝尔奖带给我的喜悦不是孤单的,它涉及我作为其中的一部分社会。”但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诺贝尔奖。官方虽然没有对帕斯捷尔纳克采取更为极端的措施,但是作家心爱的恋人奥·伊文斯卡娅却因作者创作牵连先后两次入狱。两年后,帕斯捷尔纳克患肺癌去世,四千民众自发地为这位俄罗斯伟大的诗人送行。1982年起,苏联政府逐渐为帕斯捷尔纳克恢复名誉。1988年,奥·伊文斯卡娅也得到平反昭雪,她通过《时间的俘虏:与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在一起的岁月》回忆了她对作家的爱恋和崇拜。1988年,《新世界》正式发表了《日瓦戈医生》,这也是小说首次在俄国出版。1989年,作家的长子替父亲领取了瑞典科学院颁发的诺贝尔奖章和证书。2005年俄罗斯作家、诗人德米特里·贝科夫撰写的《帕斯捷尔纳克传》出版,印数已突破60万册,表明了今天的俄罗斯人对文学家的热情,虽然它迟到了半个世纪。
《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描写了十月革命前后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从1905年的俄国革命直到苏联社会主义时期,小说塑造了60多位人物,是一部反映苏联20世纪上半叶五十年风云动荡的史诗性的作品。
曾经的苏联学界对日瓦戈医生的诟病之一就是说他“面目不清”,其实就是抱怨这个形象没有明确的阶级立场,却又倾注了作家的精神寄托。其实在那战火纷飞的沙场,也有游击队员跑到了白军队伍,也有白军俘虏成了红军;一个家庭里,可能哥哥是红军,而弟弟参加了白军。敌我的界限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人为划清敌我的界限往往就是手足相残,父子为仇。小说真实再现了俄国知识分子在动荡时代的生活处境以及战乱所带来的灾难。
急剧动荡的时代贯穿了医生日瓦戈短短的一生。他不是激进分子,但不代表他没有思想,他尊重个人价值和个性自由;他不喊口号,不代表他不关心时局,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应征入伍,作为军医,他忘我工作,救死扶伤;他不发表演讲,不意味着他没参加革命,在乌拉尔山区,他被游击队裹挟着做了三年的战地医生.丢失了亲人和家庭。作为医生,日瓦戈竭尽医生职责,他医治游击队伤员,他也竭力挽救白军伤员,“敌人越来越近,医生能看清他们的脸。他们当中医生一个也不认识,但他觉得有一半脸孔他都熟悉,曾经见过。他们使他想起过去的中学同学……”在医生眼里,没有敌人只有病人,他精心护理不省人事的白军谢廖扎并放走了他。这是对人类的宽容博爱精神。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更关心的是家人的平安,当游击队首领高谈阔论时,日瓦戈医生心中思念的是妻子冬妮娅;他希望有安定的工作,渴望宁静温暖的个人生活,身边有自己爱的人。作为诗人,他在瓦雷金诺的荒野,依然唱着“生活,我的姐妹”,他和心爱的人拉拉一起面对绝境,笑谈未来。
日瓦戈医生有着自己的精神追求,有着面对苦难的勇气,这是坚韧的俄罗斯民族精神,是人类独立自由精神的代表。也是帕斯捷尔纳克人道主义思想在日瓦戈医生身上的体现。
帕斯捷尔纳克著的《日瓦戈医生(全译插图本)(精)》描写了十月革命前后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1905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国内战争,新经济政策,社会主义建设。小说主人公尤利·日瓦戈在他不到四十年的短短人生道路上经历了几乎所有这些复杂、动乱的阶段,他对所有这些历史事件都作出了反应。
帕斯捷尔纳克著的《日瓦戈医生(全译插图本)(精)》是一部知识分子的命运史,小说波及了1903年夏到40年代末近半个世纪的俄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触及了道德、政治、哲学、美学、社会、宗教等一系列问题,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具有广阔的历史容量、社会生活与精神生活容量的长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