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未知数
我没有多大的本事,只能画点狗呀猫呀的画,且感到离“自成一家”相去甚远,“大功”也尚未告成。
我经常照镜子,看到镜子里的我一年年地变老、变胖,时喜、时怒、时哀,可怎么也看不出像个画家。
倒是有一次与港澳青年联欢时,他们说我是个“足球教练”。这说法从何而来呢?大概是我身体还挺健康,不闹病也不闹灾的,上楼梯都是连蹦带跳一口气爬上五层。
拉回来讲。除了画画以外,我饭不会做,衣不会补,骑车子老走神,一路准得碰上一个对我龇牙咧嘴的人。
可我有一个本事是大家都心服的,那就是认路的本领,即使是在繁华的纽约或是转来转去的新加坡,我都能辨别方向,哪怕是只来过一次。信不信由你,在繁华的曼哈顿,我居然给领路的美同入领起路来……
你看,义章还没写,提笔先吹牛了。
从下地蹒跚学步起到现在,生活中每个人每天都在走着不同的路。我走了几十年的路,土的、石头的、柏油的、平坦的、崎岖的、地下的、天上的……
小时候我家门口是一条石路,听说路下以前都是泉水,可我没见过。我从上小学起,就踏在这条路上,直到十三岁我离家工作。这条路和我不可分割,我熟悉它,经常想到它,想到每块石头,它们是什么形状,在哪个位置。在这条路上,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撅着屁股,拿着石灰从北头画到南头,有鸡有鸭、有猪有狗、有房子有大树、有汽车也有火车……
这条石头路就是我从事艺术的摇篮。
还有一条是向北走去的土路,它接_卜大街的柏油路和石头路,这是我上学的路。我每天饥肠辘辘地打这儿经过。我家穷得叮当响,这条路上有很多卖东西的商店和小摊。香油馃子、糖酥煎饼、南米焖饭、鸡丝馄饨、芝麻烧饼、高汤米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冬天可真冷,我肚里又没有底火,雪花冷风一起向脖子里钻可真够受,只有走到茶馆跟前,一阵热气扑来,才觉得暖烘烘的。我就趁人不见的时候,从筛子里抓一把茶叶咽下肚,这就是我的早点了。啊!我的童年。
即使这样悲惨,我仍常常念在心中。
一九四九年四月,母亲拉着我走到一条满是樱花的石子路上,最后来到一幢幽雅的房子跟前。这儿原是个日本冲社,现在成了政府机关。那时济南刚解放,我家无力供我上中学,我便来到这里当了通讯员。,在这里,我穿着过膝的用槐树豆子染的军装,腰间扎上一根皮带,打扮实在不伦不类。我打水、扫地、送信。首长姓万,是个老司令员。我给他牵马,走不上几步,褂子便从腰问掉下来。老人骑在马上看着不忍心,便说:“小韩,来!上来吧!”说着,他一手抓住我的皮带,把我拉到他的怀里……
我还走过一条路,就是山后那条崎岖的大石路。走这条路到市里去是最近的。我不忘记它,不是因为走了多少年,而是——它是我第一次领工资到市里去买鞋的路。那时的供给制是一斤肉、二两炯叶,还有什么什么的,反正加在一起也不足两块钱,交给家里后我再拿“回扣”,几个月攒起来够买双鞋,因为我穿的鞋已经前后漏风了。上小学时我就羡慕的“胶皮鞋”(即运动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在这条难走的山石路上,我把买回的鞋像请灶王一样,小心地提着,鞋面朝外,为的是让人看它。一路上的折腾就更甭讲了,一会儿坐下来,脱了旧的换上新的,左看右看,走上两步,舍不得穿,再脱下来;一会儿又换七、脱了,冉换上、再脱……可真的没完没了。晚上睡前还看上两眼,躺下来,乐了,真是乐得像朵花。这一夜我没睡,托开灯不知看了它几次……第二天,大家看了我的鞋,都大笑了,这是一双日本战后物资的女鞋,臊得我再也没穿它,可是心疼了好几个月。
这樱花满山的路上,奠定了我一生从艺的基础。我认识了一大批艺术家、雕刻家,他们都是来这里参建烈士塔的。
一九五五年我去北京考中央美术学院,这所高等学府谁不把后脑勺贴在背上来看她呢?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我也不问是哪一个校尉营八号(北京有东城、南城等校尉营),东奔两走瞎闯,先是到南城校尉营,一问,不对,又踅问去,走得我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总算找到了中央美术学院。一进门,一排小榆树,高高的又细义长,风刮来扫着人们的头顶。我心想到底是人家美术学院,这榆树长得挺艺术的。学院的楼悌又矮又小,上两台不够,上三台又嫌太跨,我心里仍在想,到底是人家美术学院,楼梯也别致!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才恍然大悟,这座楼原是日本军队的一家托儿所,怪不得都这么矮呢!那些门口的小榆树也是没有修整的结果,什么“到底是人家美术学院嘛”!打那以后我再也不讲那句话了。
那一年,不知走了多少路,去劳动、去实习、去画画,只有谈恋爱这一项没有。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上面来呢?!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疯疯傻傻地唱歌、演戏、集邮、攒火柴盒。我在学生会当秘书,每个旱期学生会都组织舞会,我不跳,我有白知之明,又矮义小,何必弄到舞池子里转来转去讨人嫌呢!
毕业了,我当了大学的老师,又开始r我的新路。
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都走过,没什么好讲的,但是有一段小路我非讲讲不可。
P4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