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1
她记得听村里人说,她母亲包过酸菜馅儿的饺子。母亲说是当时剩下了一点饺子皮,没有馅儿了,就把酸菜包进去了。她觉得应该也很好吃,想着想着她就流口水。
她们那里逢年过节都要包饺子。这里的饺子其实就是很大只的馄饨。用压面机压出皮儿,切成梯形,就是薄薄的皮儿。她打小吃惯了这样的饺子,后来再吃城里面圆叶儿包出来的饺子,总觉得皮儿太厚,不好吃。
她记得小时候,过年之前那几天,村里面会时不时响起啷啷啷的声音,是女人们在剁着饺子馅,准备过年的饺子。等到皮儿也拾掇好了,就开始包。她妈对于饺子的美感有着偏执的追求,嫌她包的不好看,不让她包。后来她才知道,她们同学里面,不光她一个被嫌弃的。
包好了的饺子常常放在芦苇编制成的盖子上,收起来。光滑细腻的饺子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起来,像是等着首长巡查。晚上的时候,她看电视,或者学习。母亲收拾好了厨房,就会立在饺子前面,满意地检阅一遍。多年以后她发现自己干完家务之后,也要站在那里,静静地欣赏一会儿。
过年过节的时候,要给爷爷奶奶,还有伯父家里端饺子。奶奶和伯父家里也会送饺子过来。母亲嫌奶奶不爱讲卫生,不喜欢吃奶奶包的饺子。她小时候也跟着嫌弃。长大了她知道这样很不好。
谁家生了小孩,就要给全村人送饺子,还有红鸡蛋。有次一个近门的二叔家生了孩子,就送了饺子过来。二叔家贫,在四十岁上才娶了一个智障的媳妇,她觉得这很不优生优育。二叔前脚刚走,她就大声说: “啥傻子做的饭!”那时候她刚考上清华,年少轻狂,就这么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她不知道这个叔叔听到了没有。她也没有想过听到了会有什么影响。多年以后她回到故乡,听说这个叔叔犯事了,因为强暴邻家幼女而被判刑。此时的她已经开始领教转型期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弱肉强食和各种践踏欺凌。她忽然想到,是不是二叔屡次被村里人歧视,痛苦至极,然后开始欺凌比他更弱小的女子?
那么当年,她大声说的那句话,如果当时被二叔听到了,是不是压垮骆驼的第一块石头?她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2
她去县城读高中了,要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回家的时候母亲常常包饺子,多是韭菜鸡蛋馅儿的,她吃得很香。学校食堂只有面条、馒头,偶然有米饭,就是没有饺子。
冬天的时候她坐班车从县城回家。父亲会早早在路边等着她。有一次她走了另外一条路回家,父亲没有接到她,还在路边等着。天已经黑透了,她要去河边接父亲,母亲不让。母亲丢下手里的饺子皮儿,走到村口,好大嗓门地喊:“定华,珂子回来了!”冬天很冷,风声好大,母亲的声音嘹亮得像喇叭,就那么一直喊着。
她在北京读完了大学,接着读了研究生,可以自己做饭了。她约了高中同学,一起去她宿舍包饺子。他们班的男同学里,有一个把韭菜馅儿剁得邦的响,韵律娴熟得好像是母亲在厨房做饭。她和同学都这么觉得。那天开心得要命。P16-18